大殿里暗沉昏昏,台阶下的李瑀抬首一眼,踏上西殿回廊。


    头顶飞檐翘斗下的铜铃作响。


    有人轻声细语,“皇储请移步至此。”


    李瑀抚着腕上的绯玉珠串,敛眸垂下一瞥。


    那人头低着,藏在晨间的迷雾里,看不清眉眼,遑论更多。


    宫里的绿化率还是太高,晨间朦胧的雾气,总是要弥漫萦绕许久才能消散。


    红墙和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与金碧辉煌的彩绘,都在雾中被笼罩得愈发神秘。


    李瑀踩着金砖地板移动数步,站在铜鎏金的西番莲纹宫灯下方,殿上距离进口最前的位置。


    烛光摇曳,落在白玉狮子雕上的影微晃,他身侧多了个人。


    “朱雀,你看那边孩子们都在看着你,快笑笑。”


    “现在又不是在媒体镜头前,还这样一副严肃面孔,本来他们就紧张,看到你这样更害怕了。”


    李瑀眸光掠过绯红描金的一点身影,顺着男人视线所向,掀眼瞥去。


    紫檀夔龙的五堂屏风后,大大小小,上至十七,下至一两岁的几个孩子,服饰是规规矩矩不出错的素雅样式。


    却全挤在一块探头探脑,没个正形。


    他转身正对顶上额匾,不发一言。


    身后不一会以他为首,依次从大到小列队。


    每月第一周的月曜日家宴,虽然不如四节三祭的严肃隆重,可也马虎不得。


    李珪散漫,每次礼前要跟人闲话,礼后也耐不了寂寞。


    礼中不敢,多双眼睛看着他。


    李瑀却是素无差错的。


    “温柔些嘛,以后你的孩子要被吓哭的。”


    李珪顶着皇室少见的黑皮,穿身香色缂丝金纹袍,长卷发拢在右肩。


    手里摇着柄孔雀式样的玉骨折扇,不遗余力劝他。


    原本这些都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李珪的折扇是大红扇面,金箔点缀,艳丽非常。


    不管李珪怎么凭借跳脱的言行,让话题转到他的后代。


    李瑀耐着不适,余光从他手上移开。


    垂首低眸,佩囊微动,队伍在肃静中向前移动。


    身后的人始终恪守优先顺序。


    这是长幼尊卑,也是皇室内部最自然的等级秩序。


    大小活动仪式和日常生活,谁先走、谁先坐、谁先致礼,容不得出错。


    优先顺序也是确保各自清楚自己的所在位置。


    作为长子,李瑀第一个入殿,在壁龛上密密麻麻的牌位画像注视下静手焚香。


    和其他几座华美富丽的殿堂相比,这里庄严肃穆,也更雅致清简。


    案几洁净无尘,架上不会多出无所谓的摆件。


    今天香炉里点了熏香,又像是因为外头的雾气渗透,一室烟雾缭绕,看不清周围一个人的神色。


    李瑀敛下不着痕迹的蹙眉,但看镂空窗棂漏下来的晨曦,细尘在其中舞动跳跃。


    李珪完成一套可称繁文缛节的动作下来,站到他身边。


    “昨晚的海边夜景好看吗,朱雀。”


    “我并未迟来。”


    收回不小心落到那只手上的目光,李瑀挑起眼前珠帘,面不改色移步。


    背后一声轻笑,跟上来的李珪合扇抵着唇,微微朝他的衣摆努嘴,“太明显了。”


    早上是赶回了没有迟到,却因为紧迫匆忙,犯下织金宽袍花纹勾坏丝线的失误。


    “气味也很少见啊。”


    从不喜重香的人,身上却带上了撩水沉香的气味。


    那肯定是他从外面不小心带上了味道回来,不得不用香压下去。


    而且还是前一晚刚沾上不久。


    这种香料在一香抵百金的他们这里不算昂贵,可散香快,味浓郁,是最适配今天这个场合的品种。


    李瑀听到了他的话,又像没听到,李珪也不在意。


    等李瑀向上首已在席的长辈行礼完毕,就站在上位看他和后面的人做完那快一板一眼的规矩。


    等待小辈们行礼时,李珪没再追着他说话。


    礼成,每个环节都严谨未出岔子。


    全部人落座用餐,李珪依旧在李瑀下手第一的位置。


    看他端坐面沉如水,李珪折扇指了指那一桌正襟危坐的小孩。


    李瑀唇角微扬:“想让他们放松,你可以多到他们面前走走。”


    “怎么说?”


    李瑀瞥眼他展开的扇面,不疾不徐:“宫里管束多,他们少出去,难得见点新鲜事物,你的……”


    皇宫华彩昳丽,金碧辉煌,耀不过李珪的华贵灼目。


    经常性的一身大红大金,在李瑀眼里堪比京剧行头。


    这里没有比李珪本人更新奇活力的存在了。


    “怎么不说下去?”


    李瑀抿唇迟迟不言。


    “开明。”上首响起的老人声威严,同样笼罩在香雾里,看不清模样。


    不过,底下也没人会抬头直视。


    “玄武哥都可以一直说话。”被点名到的少年声音委屈。


    李珪起身离席告罪,李瑀放下一双玉筷,抬眼收受到上首的眸色。


    不怪李珪说家里这些孩子都怕他,家里每个小孩的责罚都会经过他手。


    他们接受惩罚时,他不一定要在旁边监督,但最终是否通过的裁决者必然是他。


    今天他刚好有空,换下黑底金边的龙纹正装,就在旁边的水榭等李珲罚完抄写。


    李珲花了两个小时,才把任务完成。


    自个捧着字帖出了静室,期艾穿过青藤覆盖的游廊,踩上曲曲折折的竹木栈桥,几乎是挪步到了水榭。


    李瑀正在湖边亭上有一下没一下喂鱼。


    身后亭廊周围种的一圈柳叶榕,棵棵有几百年树龄,落下的斑驳树影复古而幽静。


    放下字帖的李珲,小心利用树荫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大兄,我抄完了。”


    没了金色刺绣的螭龙纹加持,只穿了一身玄黑常服的李瑀,在他眼里总算没那么神圣威严。


    可他抬头一看,还是没忍住心凉。


    这个时候的李瑀往常都已经离宫去做他的事。


    不管是亲手打理他的兽苑,还是其他什么,总之都不可能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湖里这些精细饲养的锦鲤观赏鱼,根本比不上野兽咆哮,猛禽高飞来得有趣刺激。


    抛点食物就闻风而动聚集的温顺存在,显然勾不起李瑀喂养兴致。


    既然兴致不高,又空等他一上午,李珲实在担心他的结局。


    还好,他误会了。


    李瑀留下来不只是为了等他,也是为了听到昨晚的消息。


    底下人刚来汇报说,谈部长提供的卫星监测也没监控到那头白虎一点踪迹。


    这并未让他不悦。


    真正的稀物总是不那么容易得的。


    恰好那头威风凛凛的白虎,一如他想象中神气美丽,更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他捕获,让他失望。


    随手抛出鱼食,勾起几条鱼儿奋不顾身扑食,他眼中生起势在必得的欲念,湖面随着冷寂许久的心绪泛起涟漪。


    一夜后的他捡回因兴奋抛之脑后的疑窦,开始思考半月前出没在銅省的白虎,何以现身京海。


    又为什么,是在他追捕两个宵小之时恰巧出现。


    其中诡异,他有万分兴致一探究竟。


    也难怪李珪看出他今早的破绽,他确实很久没有这样心潮起浮的经历。


    面前正经历无声煎熬的李珲,看着他抄写两小时,翻阅几分钟的成果被撂下。


    李瑀握着批改的朱笔,看湖面波光粼粼,许久没有动静。


    李珲几乎心碎难挨,终于听到他落笔出声一句,“去吧,飞廉在等你。”


    有人接手收走纸笔,李珲垂着眉眼,闻声一喜,迫不及待转身就走。


    快出亭子才想起规矩来,回头加上一句,“谢谢大哥!”


    压抑不住的雀跃,忘了该有的称呼,径直冲向李瑷。


    水边安静等候他双胞胎兄弟的人,却避开了他激动的拥抱,快步走向李瑀。


    准备转道书房的李瑀止步停下。


    “大兄,你要结婚了吗?”


    “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半晌,直言直语的李瑷觉出他不虞,“我看网上的人这么说的。”


    总有些神通广大的网友,能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爆出种种内幕。


    然后就发现,那位林大明星怎么火得这么快?


    震惊,背后的金主竟然是他?!


    原来,从来冷心冷欲的皇储,也会对一个人这么好。


    那不得拉郎配,一步到位成真——


    李瑷略过网上的这些话不提,只说不该随便上网,查阅李瑀的事情。


    李瑀音色瞬间低沉微冷,“我看你也该罚。”


    李瑷低头不敢看见他的肃容。


    他也不是傻子,看到点网上的风言风语就来嚼舌根八卦正主。


    只是觉得有趣,一直被大家催婚着,却贯彻铁石心肠不动摇的大兄会特意照顾一个人。


    放任议论纷纷。


    他忍不住想知道,大兄是不是真如此有望成家。


    这会儿李瑀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些都不成立,立刻知道李瑀在训斥他什么。


    皇室成员的配偶就是以后的家人。


    事关家人,绝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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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第一个知道。


    而非听信外人捕风捉影的话,


    “对不起,大兄,还有一件事……”


    那天说着让霍衍骁不要告诉李瑀的李瑷,一五一十把现场情景如实告诉给了李瑀。


    “他当时身边还有个人,不像他的下属。”


    光从气质上就能看出,那个人和霍家的话事人不是一路人。


    霍衍骁换了付面孔,当着他面展示绅士风度,是想引他透露李瑀行踪。


    连乘的反应才是真的对他们皇室陌生。


    “那个人右手绑着绷带,像是跟他不合呐。”


    李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小小的发现,只是庆幸他说出来了。


    因为紧接着,李瑀眸色一厉,变得冷酷而严肃。


    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


    书房多宝阁旁,两米高的铜镀金底座缠枝花钟发出自鸣。


    水流潺潺,音乐流淌。


    荼渊调出艺术馆开幕当天的监控,一帧帧回放。


    霍衍骁西装革履的身影和散漫自由的青年面孔,同时出现在多屏显示器中。


    李瑷喝完半杯大红袍抬头,发现一室寂静的书房内,气氛更加冷滞。


    秘书们屏气肃立,脸色多了几分凝重。


    听到李瑀叫他,李瑷放下杯盏听话出去。


    目不转睛盯了许久右下角视频画面的李瑀,抬眸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视线跳过桌案前的楠木框粉彩瓷插屏,落在门口的玉石盆景上,微微一顿。


    宫里网络受监管,李瑷要搜索他和林苏寂的事也得有个契机。


    后者那边,他没有允许,林苏寂也从未接触过皇宫里的人。


    他没有途径。


    侍立一旁的荼渊几个也在思考。


    不过是在推想霍衍骁动机。


    都知道,症结就在连乘身上。


    而恰巧,在座的人都知道一年前那点事。


    霍衍骁不会放一个没学历没家底的人在身边,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跟他拼过命的情敌。


    渐渐一个推测成形。


    荼渊想了想,率先发言:“殿下,霍衍骁和林家的恩怨,不知道林少爷有没有告诉过您?底下人之前没汇报过,林少爷本人和霍总公司的人也有些矛盾……”


    之前是公私分明,没必要一点小事都递到李瑀耳边。


    现在既然涉及到,李瑀显然是不知情,荼渊就说得详细。


    随着李瑀神色越来越冰冷,荼渊就知道他那个脑洞大开的推测,李瑀是明白的。


    他有种,他助推了一把林苏寂的错觉。


    紧接着,一句话推翻他的猜想。


    “是什么让他以为,我会看上这样的人。”


    关注点竟然不是林苏寂?


    太过惊愕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几近冷酷讥诮,隐含微怒。


    荼渊愣了片刻,摁住耳麦,“殿下,林少爷电话。”


    “接。”


    李瑀人闲倚红木太师椅,姿态仍端雅,身边的人替他按下了桌上通讯键。


    皇宫内规矩多,虽是私人号码,也要经过信息科那边核查,再由秘书部这边反馈过去,决定是否接进来。


    “李瑀,地方我订好了,就这周日晚上,你有没有空过来,没空也得来啊,我就这个时间没通告。”


    “不准再说行程有变放我鸽子。”


    清朗音色任性地自说自话一般,通知完就主动挂断电话。


    李瑀没有流露反感,其他人也是习惯了的模样,各自走动忙活起来。


    临走前,荼渊回头再看了眼监控视频,顺手搬走门口架上那盆掐丝珐琅的海棠牡丹玉石盆景。


    殿下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艳丽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也跟物种隔离一样迥异。


    林苏寂火遍大江南北之时,连乘正艰难谋生。


    明明年纪相仿的两个人,境遇如此天差地别。


    细想来,也是阴差阳错。


    一年前的连乘,本也有机会一飞冲天。


    可他自己选择了现在的路,头也不回,离开那晚的酒店。


    机会一旦错过,再难降临。


    如今一个灰不溜秋,卑微可怜的底层社畜,和一个光彩夺目的天之骄子放在一起。


    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荼渊带上门,把盆景交给旁边人。


    转念一想。


    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


    霍衍骁想用利用连乘和林苏寂打成擂台的勃勃野心,他们现在都清楚。


    既然殿下答应了邀约,必不能只是作壁上观。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霍衍骁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