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玖一时间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这只东西身上，至少存在着五条腿，七条胳膊。这些部位显示着不同的年龄，像拼拼凑凑做成的破烂玩偶，捡到什么用什么，有的甚至不属于人类。


    那东西给自己配了一身内脏和骨头，乱七八糟，黏糊糊地搅动在不明液体里。


    它的听力似乎不太发达，以至于两人已经走到身后，它也没有察觉，直到那只眼睛发现了端倪。


    终于，苏念玖知道最初的怪异从何而来。


    不仅因为它身上挤满了不属于自己的器官，还因为那是一只长反了的眼，堪堪粘在一颗大脑背面，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


    当它转过头，尚在咀嚼的大嘴上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有人的，老鼠的，猫狗的，还有……死鱼的。


    进食暂停，它的大脑一抽一抽，发出嘎吱嘎吱的机器卡壳般的声音，突然垂直翻转。


    一堆眼珠子在大嘴底下晃动，颤抖，扩散，收缩，最后死死盯着她们。


    下一秒，大脑像弹簧一样复位。怪物四脚着地，留着一条瘸腿像尾巴一样甩在身后，跑了。


    也许是过于颠簸，那条瘸腿跑到一半掉在了地上。


    它的主人并未觉察，嗖嗖几下就消失在黑暗里。


    留下来的瘸腿找不着北，茫然四顾，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看向了苏念玖。随后，瘸腿一阵抽搐，倒在地上，成了死物。


    周围的一切恢复安静。


    互不对付的两人同时沉默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风致。她不置一词，往那东西逃离的方向追去。


    那东西的路径很好找——粘稠酸腐的液体滴了一路，沿着瓦砾的缝隙缓慢往下渗。


    忽然，风致停下了脚步。


    由于建筑物塌方，前方俨然没了路，只剩一个狗洞。


    液体停在了狗洞前，显然，这就是那东西最后消失的地方。


    透过这个洞，她看到一条深入地下的楼梯。楼梯的入口很窄，只允许一人穿过，盘旋着通往底下更深的地方。


    苏念玖戴上手套，拿起那条瘸腿，一边快步跟上一边研究。


    可惜，没走出几步，那瘸腿就融化成粘液，流了一地。


    “咦……好恶……”


    苏念玖很嫌弃，但出于本能，她还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取样瓶，往里面装了些许，收入腰包。


    她走到风致身后，看了眼，说：“这应该是通往地下城的其中一条密道。”


    “地下城？”


    “你应该已经听说过克伦诺普大陆的基因检测技术了吧。人在一生中会接受三次基因检测，刚出生时，学前，成年前各一次，综合判断一个公民的潜在能力水平和天赋，然后评级，最低级是N，大概占总人口的60%，最高级是SR，不足5%。等级越高，机会越多，报酬也越丰厚。等级越低的，可能连工作都没有，只能干偏门。


    “很多偏门的挣钱方式，在明面上都是不被允许的，时间久了，就有了地下城，被称为‘托帕城的下水道’，不是什么好地方，脏得很。”


    嘴上说着脏，苏念玖却做着与之相反的动作。


    她把风致扒拉开，探头朝里面看去，说：“当年大地震都没有把地下城震坏，倒是个适合异兽藏身的地方。”


    苏念玖的想法非常明显。


    未等她继续往下说，苏念瑶已经率先跳了进去，仗着灵活娇小的身体，在前面开路，两人紧随其后。


    等爬过了最开始的几级台阶，空间豁然开朗，铁做的楼梯盘旋着往地表深处延伸，有一束光在尽头的出口处倾泻而下。


    摘掉夜视镜，她们看清那束暖黄色的光，越过微掩的铁门，带着细碎的嘈杂声袭来。


    声音不大，混杂着异兽低沉的嘶吼，从地下城的各个角落汇聚到巨大的天井里。


    天井近似八边形，随处可见走廊和楼梯，一层叠着一层，共有九层。每一层都错落堆砌着大大小小的房间，以天井为中心，扩散，延伸，分做阴阳两半。


    阴的一半灯光昏沉，沿着走廊，散落着晾衣杆、洗衣台、炉灶还有各种杂物，显然是人生活的地方。


    阳的一半张灯结彩，打麻将的，吃火锅的，透亮的房间里闹哄哄，异兽在当中穿梭，与人类叽里咕噜地做游戏，把酒言欢。


    两侧泾渭分明，苏念玖站在正中间，有些恍惚。


    附近传来脚步声。


    风致反应迅速，一把捂住苏念玖的嘴，将她和苏念瑶一起按进阴影里。


    路过的是两只异兽和三个人类，他们勾肩搭背，像极了寻常店家和来做买卖的客人。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男的，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说：“老大正在阁楼里候着，就等你们首领来了。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


    异兽间对望一眼，依旧是叽里咕噜：“他说啥？”


    “不懂，反正有吃的，先躲躲外头的炮弹再说。”


    “也是，刚刚那盘肉就挺好吃的，我还想要。”


    “要多少？”


    “至少再来三盘吧。”


    说完，其中一头异兽举起三根手指。


    西装男扫了两位女伴一眼，顿时了然，频频点头：“还有三分……三十分钟是吧？行行行，这边来。有我这个翻译在，保证交易顺利！”


    异兽：“兄弟，成了。”


    “早知道要五盘。”


    苏念玖：“……”


    苏念瑶：“……”


    等他们走远，风致问苏念玖：“他们说什么了？”


    苏念玖虽然不待见风致，可也分得清轻重，将听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三言两语听完，本就寡言的风致更加沉默了。


    苏念瑶：“姐姐，你说这种情况下，那个首领会来吗？”


    苏念玖摇头：“难说。那家伙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有约吧，但如果它在找东西，地下城人员密集，说不定会来。反正保底任务是清除异兽，不如去看看。”


    风致对此表示默许。


    她很自然地把姐妹俩拉到身后，远远跟着那群人。


    地下城内的通道七绕八弯，一路歌舞升平，和地面相比，恍若另一个世界。


    随着人群越来越聚集，开始有人和异兽注意到她们，并投来好奇的目光。


    模糊的记忆逐渐苏醒。经过某个拐角，苏念玖一把握住风致手腕，径直往阴暗处走去。


    风致压低声音：“方向不对。”


    苏念玖：“我想起他们说的阁楼在哪了，如果没有大调整的话，我记得这边有条小道，可以抄近路。”


    “你对这里很熟？”


    “呃……怎么说呢，八岁的时候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反正你听我的，这里到处都是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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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能这样在外面浪。秋池不是说了吗，要避免无谓的折损。”


    听罢，风致没再说话。一道细长如蛛丝的影子在她身后落下，一路延伸到她们进来的地方。


    苏念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可随着脚步移动，她终于可以确定，维特地下城的基建十年如一日。


    等她拐过最后一个弯，又一方八边形天井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个天井比刚才看到的要大许多。此时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人流如织。最底下一个人造喷泉，镶嵌着宝石，流光溢彩。


    若是把地下城比作蚁窝，这里显然是滋养蚁后的地方。


    就在这么一个繁华的中心，喷泉的正中间，有一十字架拔地而起，白色岩石上混合着一片黑红的痕迹。


    这东西过去并没有，是他们新增的？用来做什么？


    苏念玖稍微多看了一眼，再次钻入小道，径直往西装男口中的阁楼走去。


    阁楼楼如其名，红瓦尖顶，挂在最高处，恰好可以俯瞰整座天井。


    在距离阁楼只剩十来米时，小道也到极限了。


    阁楼门外站满大高个，个个手里抱着枪，显然是这里的保镖。侍应装扮的人，手里捧着肉食和红酒，步履匆忙。他们被保镖拦下，挨个检查，直到确认没有携带违禁物品，才被允许入内。


    苏念玖纳闷：“以前也没这么严啊。”


    风致不语，只问她：“里面的是什么人？”


    苏念瑶：“坏人。”


    风致：“……”


    苏念玖：“维特城帮派林立，各自为政，其中一位首领名叫南流景，阁楼就是他的住所。”


    “就是这个老头差点把姐姐卖掉！”


    苏念瑶还想告状，被苏念玖直接手动捂嘴。


    “嘿，老兄，我们来了。”


    西装男一行走得慢，比抄近道的苏念玖还晚了几步，此时才来到阁楼。


    两只异兽身形巨大，挡住了她们的视线。保镖们没敢搜身，只虚虚在三个人类身上摸了一把，便将它们放了进去。


    阁楼的门很大，饶是如此，异兽还是得弯着腰才能顺利通过。


    苏念玖：“现在关键是怎么进去。”


    风致抬手勾勾指尖，示意苏念瑶靠近：“抱紧。”


    “……啊？”


    此时，又有一位侍应经过，手里捧着一大碗汤，正在接受保镖盘查。


    浓烈的灯光下，侍应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如墨汁般往小道的方向靠近，最终与小道处的阴影黏连，融为一体。


    苏念玖尚在发懵，双手被强制放在了风致脖子上。


    一阵窒息传来，铺天盖地的黑影像石油一样把她们笼罩。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水，晃晃悠悠地流到侍应脚下，视角随之发生变化——她们正躺在地上，仰视着地板上的一切。


    苏念玖：“哇……我变成影子了？”


    风致：“嘘。”


    苏念瑶抱紧苏念玖，连喘气都不敢。


    在异兽的注视下，侍应大汗淋漓，头都不敢抬，放下汤锅就赶紧走。


    路过门边的发财树时，侍应的影子和发财树的稍有重叠，风致趁机把三人转移到了墙上。


    她们还保持着影子的状态，只是视角总算正常了，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


    只一眼，苏念玖瞳孔微张，差点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