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萱堂先生显灵

作品:《她有特殊的政斗技巧

    既是祭文,理应记述桔子关三百壮士的事迹,为何反倒成了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周会宁没有直接解释。


    她露出了一个略带怀念的笑容,随即用一种温柔的、如同长辈给孩子讲故事一般的口吻,缓缓说道,“那一日,冬雪漫天,桔子关内,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站在离城门最近的官道中央,脸颊涨得通红。”


    “眼看一辆马车就要撞上她,一位婆婆急忙将她拉到一旁,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得惊人。细细一问才知,小女孩是跟着家人去洼姚寻亲,不料在这里走散了。婆婆听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可如何是好?”


    她似乎很擅长讲故事,话语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唯独吴伯,目光死死盯着她下巴上贴着的黑色长髯,心中既震撼又觉得莫名眼熟。


    他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娘子?


    可这般打扮的小娘子,若是曾经见过,又怎会毫无印象?


    周会宁注视着少年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继续说道:“原来前些天,大齐大军回撤,留下三百壮士与雎朔人对峙守关。为了打退这波敌人,三百壮士个个负伤,城内的武器更是消耗殆尽,而传闻中会来的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就在这时,一个受伤的货郎倒在城门口,挣扎着喊道:‘援军不会来了!齐军早已放弃此地,雎朔人今晚就要夜袭,快逃啊!’一时间,关内人心惶惶,乱作一团,就连那三百壮士,也动了弃关逃走的念头。人人都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心思帮这个小女孩寻亲呢?”


    听完这番话,在场众人的心情都变得颇为复杂。桔子关三百壮士的故事,在当年本就是个既禁忌又引人热议的话题,只是……


    吕良轻轻叹了口气,“小娘子这般一说,倒像是把那群人、把当时的景象,活生生带到了我们眼前。”


    “正是如此。远远听闻的传闻,与亲身经历的真相,终究是两回事。”周会宁望向四周漫天的风雪,继续说道,“面对这般危急的境况,小女孩却忽然说,只要有人陪她在城门口竖起一面小旗,她的亲人自然会来寻她。话音刚落,她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婆婆无奈,只得照着她的话做了。”


    “等小女孩再次睁开眼时,果真看到她的亲人牵着马赶来接她。她拉着亲人的衣袖,让他们把婆婆也一并带走,却被婆婆婉言拒绝了。婆婆说,她要留下来,因为她还有一顿饭没做。”


    “这岂不是傻子。”吴伯嘟囔了一声。


    就像看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一般,小娘子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雎朔人的大军转眼就要打过来,城池随时可能被攻破,这时候婆婆还要做饭?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婆婆,满心疑惑,却见那三百负伤的壮士重新整肃了队伍,开始修葺残破的城头。除了婆婆,城里竟然还有许多人也选择留下来。”


    吕良身子一僵,似有所感,却见周会宁轻叹了一声,说道,“婆婆摸着小女孩的头,示意她看向身后:‘你看,今夜若是让雎朔人轻易过了这桔子关,后面几座城里的洼姚人和大齐百姓,就再也跑不掉了。所以,守城的大人们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死守。’”


    “小女孩眼中满是疑惑与悲伤,小声说:‘可这样一来,他们都会死的。’婆婆微微笑了笑,答道:‘是啊,所以我打算留下来,给他们做一顿饱饭。’小女孩急忙打断她:‘可是,这样你也会……这太不公道了!’”


    周会宁的笑容渐渐淡了,她看着少年乌黑湿润的眼睛,像试图传递什么一般,轻声道,“于是婆婆叹了口气,‘小娘子,我不知道什么是公道,若要说有的话,公道大概是,大家都是人罢了。守城的大人们说,这世上人人都想活,为了一些人能活下来,自然就有一些人会死去。我想,将来未必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但他们不应该空着肚子走。’”


    少年的面容僵了几分,乌黑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那后来呢?”


    周会宁顿了顿,认真地开口:“后来,小女孩遇到了萱堂先生,把这个故事讲给了他。萱堂先生觉得,这样的真相不该被埋没。所以这篇祭文,既是三百壮士的故事,也是这个小女孩的故事。”


    她的话语轻得像最后一片飘落的雪花,静静落在少年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而先前那个听来既沉重又带着几分荒诞的故事,此刻忽然变得更加厚重,充满了力量。


    不错,曾经有人为赏金而来,有人受骗留下,桔子关从没有什么救世英雄,只有一群渴望金钱与前程的普通士兵。没人知道他们最终为何选择为他人赴死,但他们清楚自己坚守的真相,并觉得这份牺牲值得。


    最重要的是,在死之前,他们还吃了一顿饱饭。


    这话让在场众人的心都狠狠震颤了一下。眼前漫天的风雪,十年前也曾落在那座边关之上,那里有一群人笑着喝完热羹,便悄无声息地献出了生命。


    良久,吕良看向神色痛楚的吴伯,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不如坐下来谈谈,你们到底要什么?”


    周会宁与少年对视一眼。


    “他果然想跟我们谈谈。”少年耸了耸肩,语气平静。


    “吕先生,此时此地,你还拿不出我要的筹码。”周会宁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得意,也无丝毫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她温和地对少年点了点头,“动手。”


    “滋啦——!”


    话音未落,一连串比先前所有焰火都更耀眼、更壮烈的流光,猛地从墓园四周冲天而起!它们呼啸着,恰似三百个不屈的魂灵发出呐喊,悍然撕破了天佑城郊的夜幕!


    紧接着,少年抛出一袋碎银,原本等候在旁的乞人们纷纷抢过,一哄而散,瞬间消失在沉沉黑夜之中。


    “你们!”吕良的脸色瞬间铁青。


    ……


    ……


    突如其来的光芒与尖锐啸声,再次惊醒了沉睡的天佑城。


    原本璀璨的团龙灯光,被高空绽放的焰火彻底掩盖。漫天飞雪之间,那些白色的东西再次出现——不知被谁高高抛起,又被寒风吹得轻飘飘地落下,引得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这,这不可能……”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寒宵灯会的欢呼,此刻被巨大的惊疑与哗然彻底吞没。方才还如光河般流转的灯火,此刻已然黯然失色。庆典之上突发这般异象,无疑是对帝王威严的公然挑衅,而对某些人来说,如此绚丽的焰火技艺,让他们联想到前朝宫中的秘传。


    一时间,九鼎军的马蹄声如惊雷般在各条街道上炸响,士兵们四处驱散人群,整个京城瞬间进入戒严状态。更有一队九鼎军疾速朝着城外焰火升起的方向奔去,显然是要捉拿那幕后主使。


    而应月台上,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片呼啸而过,吹得旗帜微微晃动。文武百官们的朝服被焰火映照得忽明忽暗,或大或小的私语悄然响起,透着凝重的气息。


    元平帝凝望着远处的夜空。那里正闪耀着璀璨绚烂的光芒,却时不时有飘落的白色“雪片”挡住视线。这一切,就像一出盛大的欢庆戏剧中,突然掺杂了森森鬼气,偏又风起云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真实。


    当然,作为一位久经风浪、历经苦难的帝王,眼前的乱象并不足以让他怒不可遏。


    比起威严受挫,他更好奇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究竟会带来什么。


    “拿来看看吧。”他平静地说道。


    许是出于对帝王的敬畏,那些“雪片”极少飘至应月台。此刻,御前郎官袁僳将一片“雪片”置于托盘内呈上,百官无不愕然,所谓“雪片”,不过是些色泽斑驳、印着粗劣墨迹的粗糙废布罢了。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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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上前将废布缓缓展开,元平帝眯起双眼,肥白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片刻后方对文相吩咐道:“你们也来看。”


    ……


    ……


    布上字迹斑驳:


    “桔子关天湛,城头薪火馥。


    此间有众士,初为金爵至,却为生民留。


    尝饮老妪所馈热羹,谈笑喧然。


    既而,竟不复返!


    或斥其非,或责其忘。


    然吾记之——记其生,记其笑,记其为吾辈死也。


    有此三百人,曾在桔子关!”


    短短数句,一幅边关图景跃然眼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废布上并非辱骂帝王、谋逆大齐的狂悖之语,而是一首祭文。可就是这篇文风质朴、情感真挚的小小祭文,却让在场百官互相对视,神色骤变,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


    “桔子关……这该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元平帝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记得十年前,十年前雎朔人攻破大齐桔子关,此后此关才几经辗转落入我洼姚之手。”金域盯着祭文上“桔子关”三字,厉声斥责,“值此庆典之际,竟有人借大齐战败之辱寻衅滋事,大齐圣人,此事绝不可轻饶,必须严惩不贷!”


    不,不对,根本不是这样的!金蓝湾凝视着废布上那些不甚清晰,却曾被他临摹过无数次、始终难以得其神韵的字迹,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大齐圣人,我不同意王叔所言。这绝非谋逆,这是……祥瑞!”他脚上的礼靴仿佛重逾千斤,落下时,却无比坚定。


    ——“今晚,祥瑞。”写着这四个字的字条此刻正藏在他袖中,而夜空里,绚丽的焰火仍在连绵绽放,漫天的祭文废布随着飞雪一同飘落。


    他不知周小娘子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他清楚,既然她说“今晚”,那他该做的事,就必须在此刻、就在当下!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无奈,都会在这一刻了断。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是他必须行动的时刻。


    金蓝湾稳稳站定,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诚挚:“十年前,雎朔大军来势汹汹,彼时大齐遭戚氏祸乱,兵力空虚。我父王率军驰援,却在途经三王叔属地时,遭到百般阻拦……”


    话音刚落,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金域。金域骤然一惊,他向来惯于与王兄作对,哪里还记得这等陈年旧事,当即怒喝:“休要血口喷人!”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金蓝湾盖了过去:“桔子关后方,是大齐四城、洼姚三镇,数万生民在此繁衍生息。就在那危急时刻,是桔子关的三百大齐守军,彻夜血战,硬生生为所有人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


    “……其中更有……”他话音一顿,仿佛被汹涌的情绪堵住了喉咙,随即哑声道,“更有我如今的岳父,以及他的族人。是他们及时通风报信,我洼姚王军才得以识破雎朔人的动向,成功收回桔子关,为大齐与洼姚重新筑起一道护城河。”


    说着,金蓝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元平帝,勇敢地说道,“今日恰逢莒山关大捷周年庆典,亦是桔子关壮士牺牲十周年之祭。当年有大齐人为洼姚大齐而死,今有我洼姚为两国共同抵御雎朔人而来。所有英灵受此祭享,大齐与洼姚的情谊密不可分。”


    “这份祭文,是萱堂先生显灵,为天下庆!”


    “此乃,祥瑞!”


    一语出,漫天飞雪在空中凝滞了片刻,连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几分肃穆。应月台彻底陷入死寂,唯有远方一骑风尘仆仆而来。


    文武百官望向金蓝湾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亡命天涯、失权落魄的王子,也不是洼姚乱局中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一个精准抓住时机、果断迎头痛击的老练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