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长的开始是犯错

作品:《梧桐巷17号风铃

    暮色渐浓,夕颜花吐出最后一缕幽蓝,温浅跟着琉星跨过青苔斑驳的门槛。


    梧桐巷藏在老城区褶皱里时,黄昏正把最后一缕金箔贴在青砖墙上。


    巷口的老梧桐树该有上百岁了,虬结的枝桠间缠着夕颜花,粉白的花瓣正慢慢舒展,裹着潮湿的泥土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她顺着墙根走,青砖缝里冒出的苔藓沾湿了帆布鞋,直到看见一扇斑驳的朱漆门,门楣上没有招牌,只爬满了夕颜花,花藤间悬着一串琉璃风铃。


    那风铃是见过的最奇特的物件:十二片琉璃都不是规整的形状,有的像碎掉的瓷碗边,有的像被啃过的月亮,每片琉璃下都挂着不同的旧物铃舌 —— 半枚镀银婚戒(戒圈内侧刻着模糊的 “1987.5.20”)、一把生锈的铜钥匙(匙齿卡着半片干花瓣)、一小块烧焦的布料(边缘还凝着星砂似的光点),最末端挂着块木质标价牌,用银粉写着一行小字:“三天孤独 = 城郊牧场晴朗周末(含晨间露水与牧草香)”。


    风一吹,风铃没发出寻常的叮铃声,倒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是细碎的、带着不同情绪的呢喃 —— 有少女的叹息,有老人的咳嗽,还有孩童掷石子的清脆声响。


    温浅伸手想去碰那片挂着婚戒的琉璃,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釉面,门 “吱呀” 一声开了。


    "把伞收起来。"琉星指尖的星砂化作萤火,照亮了满室漂浮的玻璃罐。


    温浅这才发现,伞骨间缠绕着银丝般的细线,另一端连接着货架上某个陶罐——罐身上的裂纹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张合,仿佛在汲取什么。


    货架深处传来窸窣响动,一条毛茸茸的银白色尾巴从阴影里探出,卷走了她的雨伞。


    温浅下意识后退,撞翻了陈列台上的水晶球。


    纷扬的雪片在球体中飞舞,她竟然在空气中尝到了热可可的香气——这是火灾后第一次,她的唇边尝到了味道。


    "阿银,别吓唬新人。"琉星弹指熄灭星砂萤火,橱窗上的霓虹招牌倏然亮起。


    温浅望着跳动的光字怔在原地——「三天孤独=晴朗周末」「一小时勇气=局部阵雨」,每个标价牌都流淌着不同颜色的光晕,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毛团似的白狐从梁柱跃下,琥珀色的眼睛扫过温浅颈间的疤痕。


    当它用尾巴尖卷起青瓷茶盏时,温浅的舌尖突然泛起薄荷的清凉——明明什么都没碰到。


    琉星引她到一张同样由某种流转着微光的矿石打磨而成的桌旁坐下。


    他没有多问,只是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水晶碟,上面盛着一小块半透明、不断变幻着粉红与深紫光泽的“果冻”。


    “尝尝这个。”他的语调没有波澜,示意温浅。


    温浅犹豫了一下,出于某种未知的冲动,或者是为了证明这荒谬之地的真实,她拿起旁边的小银勺,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送入口中。


    果冻冰凉滑腻,入口即化,没有预料中的任何人工味道。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跳跳糖般炸裂感的甜味和青柠皮似的尖锐酸涩,猛地在她舌尖上爆开!


    这味道太过汹涌,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中学时代的一幕:夏日午后闷热的图书馆,她藏在书架后,偷偷看着邻座那个总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手心紧张得全是汗,喉咙里却堵着说不出口的话,只有那微酸的青柠汽水味在嘴里弥漫……是“嫉妒”,或者说,是青春期那份隐秘、酸涩又带着甜味的暗恋!


    这味道,这情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就在这强烈的情感冲击中,温浅惊异地发现,在琉星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彩虹般的光晕正一闪而逝——情绪虹膜!他能看见情绪!


    “你能看见它,也能尝到它。很好。”琉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他指了指旁边一排排装着奇异液体的玻璃罐,“它们是情感的容器,等待被交易。你感受到的,是它们正在‘歌唱’。”


    温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那些罐中的液体似乎因她的到来而更加活跃,无声的震动在玻璃壁上形成细微的涟漪。


    就在这时,琉星向旁边一扇通往内室、同样爬满夕颜花的门示意:“你的试用期,三天。去推开那扇门。”


    温浅站起身,心跳在琉星那过于平静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急促。


    她走向那扇门,夕颜花在她靠近时仿佛微微蜷缩了一下叶片。


    门把手冰凉,像是某种温润的玉石,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它,用力推开——就在门扉开启一条缝隙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眩晕,而是一种彻底的剥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所有的感官信号像是被瞬间切断,坠入一片纯粹的、无垠的虚无黑暗之中。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仿佛意识本身都被彻底冻结了。这虚无持续了多久?一秒?一小时?在极致的感官剥夺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片虚无吞噬时,一缕微弱的光芒刺破了黑暗。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店铺中央,琉星依旧坐在那里,仿佛时间未曾流逝。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她低头,想确认自己是否完好无损,却骤然僵住——在她脚下,不是一道影子,而是三道!一道矮小模糊,像是孩童,在不安地扭动;一道清晰而略显迷茫,正是她当下的青年模样;还有一道则更加虚幻飘渺,轮廓不清,似乎指向遥远的未来。三道影子彼此纠缠又独立,在琉璃罐散发出的幽光中摇曳,无声地诉说着人生三个截然不同的阶段。


    “欢迎来到黄昏当铺。”琉星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骇人的感官剥夺从未发生过。


    “你的三天,已经开始。”他的目光落在温浅那诡异分裂的影子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被深沉的平静所覆盖。


    窗外,那串悬挂着旧物铃舌的琉璃风铃,在渐浓的暮色里,发出了一声清越悠长、直达灵魂的鸣响。


    ......


    橱窗外的雨突然停了,标着「晴朗周末」的牌子叮咚坠地,摔成满地星砂。


    温浅低头,发现自己的掌纹正在发光,纹路里游动着鲑鱼卵般的金色光点。


    琉星擦拭陶罐的手顿了顿,机械义肢的齿轮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裂纹中迸出几粒冰晶,"八年前那个用……"


    阿银的尾巴重重拍在柜台上,截断了他的话。温浅注意到琉星月白衣袖下的机械义肢——齿轮转动的声响与记忆深处的消防车警笛微妙重合。货架最高处的陶罐突然倾斜,她看清了罐底烙印的日期:*1998.11.3*。


    "明天开始学习调控晨雾浓度。"琉星转身时,风铃在他发梢缠入一缕银丝,"把标价牌挂回去——用你的味觉。"


    温浅伸手触碰「一小时勇气」的牌子,海盐的气息突然在口腔漫开。当她踮脚将牌子挂上铜钩时,余光瞥见后巷闪过蘑菇头小男孩的身影。


    雨水在他身后织成珠帘,每颗水珠里都封存着不同的记忆画面。


    阿银的尾巴突然卷住她的手腕,温浅尝到了陈年梅子酒的涩,混着铁锈味——就像那年消防栓里喷涌的水流。


    白狐金棕色的瞳孔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货架深处传来陶罐龟裂的脆响。


    “咔擦”


    温浅没能来得及扶住


    琉星本能地转身,用后背挡住飞溅的星砂。


    那些晶粒在她烧伤的疤痕上跳动,烫得琉星的机械义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阿银,你帮着收拾下,然后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