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夜

作品:《欲题君名满春山

    丝竹声悦耳动听,谢白珩恍然回神,目光一触及到陆则之头上艳丽的芍药花,那该死的头痛又骤然侵袭而来。


    今夜的状元郎受了不少敬酒,周身缠绕着浓郁的酒气,谢白珩意识昏沉,将这劳煞人的头疼归结于贪杯多喝。


    这事本不难解决,大不了下回少喝一些就是了。不过当下,已经下肚的酒却没法用少喝一些来开脱。


    幸而身旁的邹枢全没再喋喋不休地叨扰他,否则他真怕自己一个没克制住,就掀了桌案走人了。这是皇帝赐宴,此举无异于蔑视皇权,连累自己更连累江国谢家。


    谢白珩拖着沉重的头,极其艰难地熬到了喜宴结束。


    宴散后,进士们由宫吏领着往宫外走。


    此时,夜幕已然笼罩下来,两侧的朱墙上嵌着宫灯,却仍旧不够亮堂,连影子都是浅淡的,好似是将稀释了多遍的水墨晕染在地上。


    谢白珩头疼得厉害,眉峰不自觉皱起,周身都带上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那些有意攀谈的人瞧见他的脸色,也都自发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起初,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一拨人往外走。中间经过一道岔路口,人群又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往西华门去,另一拨人则是前往西辰门。


    谢白珩并未留心,只是机械地随着前面的人走,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身至西辰门,他隐约记起自家的马车应是停在西华门。


    他站定了身子,盯着门洞上的牌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沿途返回就是了。


    夜色深沉,相似的夹道和红墙让他晕头转向。他强忍着头痛挣扎前行,终于看到一个岔路口,却分不清哪一条是通往西华门的路。


    恰逢一个雕着金凤、珠玉点缀的车轿从某个路口驶来,与其擦肩而过,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马车驶出很远,在地上轧出一道长长的车辙,轿内的人穿华服霓裳,如羊脂玉一般的手里握着一串菩提佛珠,那人朱唇轻启,唤道:“双儿。”


    “奴婢在,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坐于车前的随行侍女听到声响,毕恭毕敬地答道。


    “方才那个岔路口的人你可认得?”郦皇后问。


    “回娘娘,今日官家在瑶琚苑办喜宴,方才那位公子穿着学士袍,应当是位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


    郦皇后轻轻默念着捕捉到的这个词,敛了眉目,眸中含上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


    车轿走远,隐没在夜色中,谢白珩站在岔路口,仍没有头绪,他想,或许应该找个宫人问一问。


    恰而听见前方拐角处传来人语声,伴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搅起波澜。


    走在前头的人似乎年事已高,须发染上少许白,穿的是赤红朝服,身旁还跟着个仆从提着灯笼开道。其后的人穿着和谢白珩同样的进士袍,模样清正,正是喜宴结束后被傅明岳叫住的陆则之。


    “文章写得再好不过是纸上谈兵,有政见,还得要落到实处,才能够真正为百姓谋福祉。”傅明岳摸着黑白驳杂的长须,一边走一边缓缓道。


    陆则之落半步跟在其身后,恭敬应道:“学生受教。”


    走过拐角,傅明岳眯了眯眼,眼眶周围的皱褶更深,他略有迟疑地问道:“前方那人可是拿了状元的谢三公子?”


    陆则之抬眼往前看,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继而恭敬地答道:“相公好眼力,正是谢圭瑄。”


    脚步声由远而近,谢白珩终于看清了人,只是头脑实在昏沉,他只能隐约判断对方不是宫人,却辨认不出身份。


    “冒昧叨扰,请问西华门应往哪个方向走?”他走上前,声音含糊地问道。


    此话一出,陆则之便知晓面前的人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对着傅明岳躬身告罪道:“喜宴上,敬状元郎酒的人不计其数,圭瑄酒醉失礼,还请相公宽恕。”


    “无妨无妨,我要往西辰门去,去西华门要走这个方向,你带他一同去就是。”傅明岳指了个方向,脸上挂上欣慰之色,“在这相互攀咬的浑水里,还能念着同年之谊,倒是难得。”


    灯笼往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


    目送傅明岳走远后,陆则之才将视线投在眼前人的身上,凝神蹙眉,声音也不自觉冷下来:“这是喝了多少。”


    “走吧。”


    他领着醉鬼往傅明岳指的方向走出几步,却只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对方杵在原地,一步没动。


    陆则之只好又折返回来,盯着他道:“不走?不是要去西华门?”


    宫灯映照下,对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一只手还在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身形微晃。


    陆则之眼眸微颤,沉默良久,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握上了他的手腕。


    “别碰我。”


    谢白珩冷不防吐出一句,可当触碰到对方温热的体温时,那扰人的头疼却乍然减轻了不少。


    陆则之正欲松手回撤,对方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一勾,进而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肯放开。


    陆则之看着对方,道:“松手。”


    “不松。”


    陆则之:“……”


    陆则之索性放任不管了,任由对方拽着。脚步声踏碎静默的夜晚,宫灯将一前一后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又湮没在了拐角处。


    临近闭门,宫门外已是人烟稀少,挂着“谢”字灯笼的马车边,车夫正等得焦灼难耐。


    “咱公子怎么还没出来呢?”车夫不住地来回踱步,一拍脑袋,心道不好,“完了,不会是喝酒误事,闯了祸,让官家给扣下了吧。”


    车夫连忙上车,正准备驱车回江国公府搬救兵来,谁知再一抬眼就瞧见自家公子跟在一人后头从宫门里出来。


    “诶?前头那人怎么像在哪儿见过。”车夫眯起眼,寻思了半天,才恍然想起来,朝对方喊道,“陆公子,这儿呢!”


    人走近了,车夫瞅见自家公子不甚清明的双眼,叹了口气,暗忖:果然是醉酒误事。


    陆则之将人带到马车前,温声道:“上车。”


    谢白珩没动,也没松手,大有对方不动,他就不动的架势。


    车夫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打着转,摸不清头脑,眼看两人能搁这耗到天亮,连忙道:“陆公子快上车吧,马车颠簸,正好看着些咱公子,恐怕磕着碰着了。”


    陆则之叹了口气,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人弄上了车。


    待坐稳后,车轮才缓缓滚动,碾过石板长路,车边的灯笼随风晃动,从人到马,都带着夜归的疲倦。


    车轿内。


    谢白珩的手仍旧没松开,陆则之有意和他隔开些距离,对方却始终不太安分。


    酒意上涌,谢白珩只觉胃里、脑子里都冒着火星、涨着热气,而四肢却又是冰凉透底的。


    温热的体温透过手心传递过来,他仿佛是在风雪里夜归的旅人,望着屋内暖融融的灯火,乞求从门缝中获取一丝温暖。


    谢白珩不自觉地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间距骤然缩短,近到陆则之闻到了对方身上清冽的酒气。


    谢白珩似乎不满于这点温度,冰凉的手拂过衣料,企图伸进对方的衣衫里,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蓦地按住。谢白珩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默不作声,也没再乱动。


    陆则之的眼神晦暗,浓重的情绪隐没在阴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他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抬手轻轻捏住谢白珩的下颌,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问道:“谢白珩,你可看清了,我是谁?”


    对方的眼中氤氲着雾气,有一瞬茫然,随后又漾开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我管你是谁。”


    叫嚣已久的凶兽闻言顿时偃旗息鼓,又被锁进了笼子里,陆则之的嘴角扯出一抹讥笑,他推开了对方,眉间染上愠色:“金榜题名之夜一度**?谁都可以?状元郎当真是潇洒风流。”


    醉鬼自然听不懂他话中的嘲弄,谢白珩脸上空白一瞬,似乎是想不明白对方突然的愠怒与疏离。


    哪怕是清醒时候,他大概也懒得去揣度,遑论被酒精驱使的当下,他只会凭着本能去抓住想要的东西,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


    谢白珩抬眼,目光沿着冷峻眉目往下,落到那微抿的薄唇上,视线在隐隐发烫,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淋上了酒精,被手心里的这点温度点着,在逼仄又狭窄的空间里燃烧着、雀跃着、鼓舞着。


    他想要更多。


    他扯住对方的衣襟,猛地欺身而上,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时,偏头吻住了那两片柔软。在粗重的喘息声中,他用舌尖引诱着,一步步击碎对方早已摇摇欲坠的理智,在唇齿交错间,向更深处侵略,不留余地地袭卷、收刮着自己想要的温度。


    **似乎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罂粟,食髓知味后便再也无法通过望梅止渴来自欺欺人。


    他陆则之成了逃兵,在意乱情迷中丢盔卸甲,自甘堕落。


    他似乎是终于屈服了,伸出手轻轻握住对方雪白的后颈,将面前的人拥进怀里。


    喘气声铺满了整个车轿,又被马蹄声盖住。他仿佛是拥抱了一滩春水,在宁静的春夜里,让他沉沦,又将他融化。


    开学前吃顿好的。[空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