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梅花泪》 在上书房待了三月,慕朝的日子过得像案上的宣纸,平淡得没什么痕迹。除了每日听太傅讲课、低头咳嗽,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唯一的交集,便是坐在旁边的七皇子秦昀。
起初会找秦昀,纯粹是因为自己落了八年的课业,连最基础的《论语》注释都弄不懂。那天他盯着“学而时习之”的注解看了半柱香,实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戳了戳慕昀的胳膊,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七哥,这题……你会吗?”
秦昀正对着窗外发呆,被他戳得一愣,回头看见是这个病恹恹的新同窗,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你连这个都不会?”话虽嫌弃,却还是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两道,“‘习’是温习的意思,太傅上周刚讲过,你没听?”
慕朝讷讷地点头,小声道谢。
秦昀“啧”了一声,扭过头去,却没真的生气——这人虽看着没精神,问问题时眼睛亮得很,倒不像那些只会装模作样的宗室子弟。
自那以后,慕朝便常找秦昀问课业。有时是《孟子》里的晦涩句子,有时是算术题里的弯弯绕绕,每次开口前都要犹豫好一会儿,生怕又被嫌弃。
可秦昀的嫌弃,渐渐从“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变成了“这题我讲过三遍了,再忘我可不教了”;从皱着眉把纸推给他,变成了干脆坐过来,用毛笔在他的书页上圈画重点。
这天傍晚下学,慕朝收拾书本时,不小心把砚台碰倒了,墨汁溅了满桌。
他慌得不行,刚要去擦,秦昀已经递来了干净的布巾:“笨手笨脚的,你这身子弱,少干这些重活。”说着便蹲下身,帮他擦溅在青袍上的墨渍。
慕朝愣在原地,看着秦昀撅着嘴擦得认真,鼻尖还沾了点墨,忽然觉得这位总爱皱眉的七哥,好像也没那么高冷。他小声说:“七哥,谢谢你。”
秦昀擦完直起身,听见这话,耳朵尖微微发红,立刻扭过头去,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谢什么谢,赶紧走,晚了御膳房的汤该凉了——对了,你那膝盖不好,走慢些,我等你。”
夕阳透过上书房的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慕朝看着秦昀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暖了些——这皇宫里,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父皇那样冷淡,都像其他皇子那样疏远。
下学的宫道上落着细碎的阳光,秦昀走在前面,手里攥着本卷边的《孟子》,一边慢步一边给身后的慕朝拆解“天时不如地利”的句意:“你瞧这句,太傅说‘地利’不只是城墙高,还得人心齐,就像咱们上书房……”
慕朝跟在后面,听得认真,时不时轻轻点头。他膝盖疼,走得慢,秦昀便刻意把脚步放得极缓,等他跟上了才继续讲。
两人正说得投入,前面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将满地阳光遮去大半。
慕朝下意识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是太子。
他心里一慌,连忙扶着膝盖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旁边的秦昀也赶紧收了书,跟着弯腰。
“不必拘谨。”秦闻笑着摆了摆手,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目光落在慕朝身上,带着几分温和的好奇,“你就是三月前新来的九弟吧?每日坐得最靠后,倒真没机会问过你的名字。”
慕朝心里微微一顿,没想到太子会主动和他说话。他直起身时膝盖发颤,声音轻得像羽毛:“回太子殿下,臣弟慕朝。”
“慕朝。”秦闻重复了一遍,眉眼间的笑意更深,“这名字好。前几日听太傅夸你,说你虽来得晚,课业却补得最扎实,连《礼记》里最绕的选段,你都背得丝毫不差。”
秦昀立刻凑过来搭话:“可不是嘛!他天天追着我问《礼记》的注解,一遍不懂就问两遍,比我用功十倍!”说着还拍了拍慕朝的肩膀,全然忘了当初自己皱着眉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的模样。
慕朝被夸得耳尖发烫,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只是不想拖大家后腿。”这三月他拼了命地赶课业,夜里常对着烛火看到三更,就是怕被人说“九皇子连书都读不好”,却从没想过会被太子注意到。
秦闻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微微发颤的手腕,眼底添了几分柔和:“你身子看着弱,别太勉强。正好我要去御膳房取新做的糕点,你们要不要同去?听说今日有杏仁酥,甜而不腻,适合你;秦昀,你上次念叨的桂花糕也有。”
秦昀眼睛瞬间亮了:“真的?那必须去!慕朝,你也来,御膳房的糕点比你宫里的小厨房精致多了!”
慕朝犹豫着抬眼,撞进太子温和的目光里。他轻轻点了点头,跟着两人往御膳房的方向走。
御膳房的蒸汽裹着甜香飘出来,秦昀拉着慕朝往里冲,老远就喊:“刘总管,我的桂花糕呢?”秦闻跟在后面,折扇轻摇,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刘总管忙躬身递上两碟糕点:“太子殿下,刚出炉的,还热乎。”秦昀一把抢过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着给慕朝递杏仁酥:“快尝,比你宫里的好吃十倍!”
慕朝伸手去接,目光不经意扫过秦闻——对方正低头用折扇挑酥皮,烛火映着侧脸,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他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酥点,小口咬下,神情淡然得像在吃寻常点心。
“喝点热的。”秦闻将一碗牛乳推到他面前,语气温和,“你手这么凉,暖暖身子。”
慕朝抬眼,撞进对方清亮的眸子里,只淡淡道了声“谢殿下”,便垂头喝起了牛乳,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没动一下。
旁边的秦昀嚼着糕点附和:“太子哥最疼人了,你往后想吃什么,尽管跟他说!”秦闻笑着摆手,转头吩咐刘总管:“往后九殿下宫里的糕点,按东宫的份例来。”慕朝没接话,只是慢慢喝着牛乳,仿佛两人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
吃完糕点,秦闻要回东宫,临走前道:“明日给你带本注解细的《礼记》。”慕朝点头应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秦昀凑到他身旁小声道:“你还不知道太子叫什么名字吧,他叫秦闻,咱们兄弟里最厉害的就是他,父皇都常夸他呢。”
慕朝抬眼望向远处宫墙,声音轻得像风:“知道了。”原来那个和他爬过冷宫屋顶的小男孩,是太子。
可这宫里的人和事,本就隔着层看不见的墙,八年前的那点交集,如今提起来也只剩“哦,是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