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抱着个素布包袱进了屋子，温洛正站在内室整理行装，地上随处是大大小小的箱笼。


    温寂眼神在书案上的一套紫豪毛笔上扫过，心里轻哼了一声，随手便将怀中的包袱丢进一个尚未合拢的衣箱里。


    “这是什么？”温洛看见了，含笑走了过来。


    他从箱中取出那件东西，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件冬衣。


    外头是再寻常不过的青色缎面，翻开来，内里却絮着厚实密实的灰鼠皮，针脚细密，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大概是温寂熬夜赶出来的。


    温洛抚过柔软的内衬，心中划过一丝暖流，随即，脸上的笑意又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稳重。


    “你不需要做这个，”他抬眼望她，认真道，语气里带着不赞同，“让绣娘做就好了。”


    他将冬衣仔细叠好，“没有人值得你为他这么耗心神。”


    温寂眯眼，问道，“包括你？”


    “是，”温洛眼神落到她手上，“包括我。”


    “那好。”


    温寂冷笑一声。她伸手去扯他手上的东西。


    “你还给我，我去送给父亲。”


    她看上去有些生气，看也不看他。温洛展臂将她搂住，顺势将冬衣护在怀中。


    “做都做了，还是给我吧。”


    他在她耳旁低声笑道，语气显得温柔，


    “只是往后，不准给别人做。”


    温寂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他拿着那件衣服在身上比划。


    双手抱胸，凉飕飕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有傻子才需要让人关心，你是这世上最傻的一个。”


    ……


    醉仙楼。


    雅间内，雕花屏风上漆着黑漆，高挂的灯盏将四处照得通明，丝竹声隐隐自外间传来，飘散在空气里。


    裴文初拿起酒杯问道，“大公子怎么突然想着去青州了？”


    温洛执着一杯酒，酒液在灯下显出一种琥珀色的光泽，他将酒杯放下，略微思考，回道，“总在京城待着，难免坐井观天，准备多见识一下外面的风土人情。”


    “说得也是。”


    裴文初点点头，一副认可的模样。


    “我也早就有游历名山大川之心了，只可惜如今学业还未成。”


    一旁的陆谦修听了二人对话，也有些感慨，“没想到我们这些幼时一起做伴的朋友，也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了。”


    “一起在国子监的日子明明还是像是昨天，转眼间就变得很遥远。”


    晏明诚接话，“可不是？今日若非相聚，都多久没见到阿绍人了。”


    他的目光投向桌上那个冷峻的身影，问道，“我说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一些私事。”郗绍声音平静。


    杨绪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距京兆尹所说，那人多半是精神紧张而失足落的崖，但郗绍并不后悔射出那三箭，固而他近日都在配合京兆尹做调查。


    他也不欲过多解释，于是举起酒杯，转而对着温洛的方向，开口道，“一路顺风。”


    温洛含笑饮尽。


    ……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七八分醉意，都有些昏沉，互相随意的聊着天。


    郗绍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冷淡的光晕为他勾勒处一个清凌的弧度，又将他与室内的喧嚣隔绝。


    温洛走过来，白色衣摆被夜风吹的轻轻拂动。他有些醉了，靠在栏杆上，但神情仍然是清醒着。


    “什么时候走。”郗绍问道。


    “后日。”


    温洛道。他的目光也往远处望着，京城内的灯火辉辉，在这清冷的夜风里竟然显得有些绚丽。


    他开口，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送。”


    郗绍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檐下铜铃叮叮铃铃，两人沉默的站了一会。


    突然温洛又开口，“拜托你一件事。”


    郗绍颔首，静静等着下文。


    温洛目光转向郗绍，这个一向稳重的好友，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那一瞬间他想自私一点。但他还是转了头，手搭在栏杆上。


    “帮我照顾一下阿寂。”


    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点难以分辨的温柔掺在里面。


    郗绍侧目看去，正对上温洛唇边若有若无的苦笑。


    “她挺乖的，不必你多费心。”温洛继续道，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成拳，


    “如果她遇着了什么难处……请你略加照拂便是。”


    郗绍收回视线，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情绪，“好。”


    大概是觉得与温洛相识多年，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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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犹豫便答应了。


    似乎也并不好奇温洛为什么不提温棋语反而只提了温寂。


    温洛于是便笑了笑，他轻拍了郗绍的肩膀。


    “好兄弟。”


    ……


    夜间的风静谧无声，廊下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影子朦朦胧胧的打在青灰色的石墙上。


    温洛被小厮搀扶着走进院子，他醉得很了，墨发散乱地垂在额前，脚步显得有些虚浮。


    但他即使喝醉了也只是沉默，没什么失态的样子。


    温寂站在回廊处，看着他酿酿跄跄的走着，走上前无声地扶住他的另一侧手臂。


    温洛似未认出她来，只顺从地任由二人将他扶进房间。


    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后，小厮从外间端来了温水，


    正要伺候，就听到一旁的温寂道，


    “我来吧。”


    她让小厮下去，自己拧了帕子，轻轻的擦拭了温洛泛红的眼尾。


    他睫毛很长，在脸上投出细密的影子，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鼻梁高挺，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玉白的肌肤透出薄红，比寻常的男子要显的清俊很多。


    温寂静静的看着，眸光显得有些暗淡，她转身，将手中巾帕展平，轻轻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回身时，就见温洛将脸侧了过去，深深埋进了锦被之中。


    她在榻边坐下，手指顺着他的垂落的墨发轻轻抚过，长长发丝好似锦缎，丝滑的从指尖抽离，掌心下是他硬挺肩背的温度。


    “杳杳。”


    温洛声音突然响起，趴着的姿势使得这声音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之前是我错了。”


    他莫名的道歉，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喜欢郗绍便喜欢吧。”


    青年的背影矜贵颀长，此刻看上去居然有些落寞，也不愿看身侧的人。


    “为什么？”温寂一顿，轻声问道。


    温洛沉默半响，终是低声道，“他挺好的。”


    他不想承认，但他认识郗绍这么久，郗绍品性，家世能力都顶尖。


    如果真的要选择，他宁愿温寂爱上郗绍，他不会伤害温寂。


    温寂默然，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她伸手，给他盖了被子，倒真是在照顾弟弟了，“之前是骗你的。”


    “睡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