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一声短促的猫叫出现在梧桐口。


    刚找到背风角落窝住的狸花猫浑身毛支棱起来，尾巴直立，警惕地盯着黑暗中某个位置。


    午夜时分，城中村。


    夜风穿过老街带起了一点腥臭的污水味儿，梧桐树枝叶上下浮动，落下影影绰绰的斑驳痕迹，也现出了一点，“她”的轮廓。


    蓝谙没迈出的步子悄然落地。渐渐的，整个人出现在月光下。


    “你倒是眼尖。”她嘀咕。


    避免猫进一步发狂，蓝谙特意沿着阴暗一侧的墙根儿继续往前走。


    她今夜出门是为了驱赶一只怨气深重的厉鬼。原本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谁知越过梧桐口进入城中村这片儿，厉鬼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一些习惯夜里出没、被东西冲撞的动物有时能看见鬼魂，蓝谙从狸花猫的表现确信自己没找错地方，压下心里出师不利的情绪。


    月亮悄然升高，一路上经过了几个还未消散的鬼魂，应当是近期离世，眼神木然看不到任何生物，只对他们自己的执念有反应。


    一般活物死后魂魄会在他离开的地方徘徊一段时间，可惜今夜蓝谙遇到的那个并不是本地的鬼，似乎是被专门的师傅引过来。


    师傅做完生意后，“他”被留在这里。


    有了师傅特殊法事的加持，这只鬼的力量少了很多限制，也因此四处游走，找身弱之人汲取力量。


    被鬼魂缠上的人第一个反应是嗜睡多梦，如果心志不坚定很有可能被鬼魂永远魇在梦里，直到，身体越来越虚弱。


    所以要尽快找到他。


    蓝谙贴在墙边隐匿身形，轻轻侧头梗住脖子，空中穿过细微的潮湿。


    是同类在靠近。


    附近的楼房排列紧密，屋檐下阴影发生细微变化，又快速隐没在背光一侧的墙壁上。


    蓝谙在月光下消失了一瞬间，踩着枝干迅速跳上三楼，再次出现时停留在窗前，轻得好似一阵风。


    窗帘贴在窗纱上凹出弧度。


    蓝谙伸手试探。


    窗户另一侧，有东西。


    雾气丝丝缕缕往外渗，霎时纱窗消失，蓝色窗帘顺着窗口飘在半空中，有生命力般缠在蓝谙手上。


    诡雾浓度短时间内急速升高，她反手扽住窗帘拉开，另一手凌厉出拳，又在距离对方鼻尖一寸的位置停下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轮廓逐渐清晰，是一个女孩，虔诚地坐在窗台的书桌前，紧闭双眼，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差一点被骗了。


    蓝谙看向屋内，另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女生过于惊悸，一手捂着半张脸哭巴作一团，指着坐在窗口的那只“鬼”。


    可惜枯瘦的手指出卖了他。


    厉鬼指尖苍白僵硬，拿中指对着人。


    “你个男的，装什么小女孩。”


    蓝谙看到“鸡爪子”忍不住吐槽，还是个活着时怪没素质的男的。


    气息静滞，下一秒蓝谙从窗台瞬间移动到屋角。巨大的力量卡住那截苍白的手指，嘎嘣作响，翻折到头后绕后颈一圈。


    正欲撕扯厉鬼表面的假皮，温度骤降，手中的一切顷刻化作诡雾。


    一团黑色中，


    那只像鸡爪子似的惨白枯手仍竖着中指。


    ……


    蓝谙半眯起眼。


    从地上站起来，沿着那团黑雾从上到下扫视一圈。


    厉鬼仍在不知死活地挑衅。


    阴影如有实质没过封闭空间里的每一寸。


    蓝谙作出判断，在黑影包围过来时一脚踹入“鸡爪子”所在的位置，陷入与人齐高的黑雾，她没管周身诡雾里鬼怪的啸叫，弯腰反手掏入厉鬼的身体。


    手指受到巨大的阻力。


    针扎一样的痛感袭来，里面无数张嘴布满利齿，疯狂啃噬着手臂。


    蓝谙四两拨千斤划拉了一圈，碰到一条打成特殊绳结的细线，轻嗤。


    小指勾住，拔出萝卜带出泥。


    提在半空中瞧清楚了，原来是一块颜色暗沉的木牌，只因为制作法器的师傅忒不地道了，这才让这只鬼占了上风据为己有。


    再看蓝谙的手臂，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人密恐都要犯了。


    黑影仿佛破了气的皮球，急速收缩，越来越小，暴露出残缺的身体。


    厉鬼向蓝谙反扑了一声啸叫，因她扶着那个小女孩堵在窗口的位置，厉鬼化形直接穿墙而过。


    蓝谙见状跳上窗台。


    眼疾手快，擒住黑影的一点尾巴禁锢住。


    不料，周围的气息忽然发生变化。


    附近的磁场和气息发生错乱，蓝谙扶住墙壁，下一秒，整个人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手里抓住的那点诡雾也完全消失了。


    该死。


    蓝谙以为仍是那只厉鬼搞得名堂。


    环顾屋子，异常安静。


    入眼陈设甚至称得上温馨舒适，洗得发白的床单叠整齐，摆放在迷你沙发。


    视线再往上移，


    一个男生毫无防备地睡在木床上。


    移个腿的功夫，底下那层薄木板嘎吱响。


    被子已经毫无形状夹在腿下，短袖的白色棉料些许走形，下摆被拉扯着卷起来，露出大段后腰。在小夜灯柔和光芒的映衬下，劲瘦有致，白得晃眼。


    蓝谙没功夫欣赏白啊黑的，她走向床边，因过道过于狭小被迷你沙发侧边绊了一下，那股子让厉鬼逃掉的气性又瞬间上来了。


    没好气地用小腿撞移沙发。


    她直奔床边将人扒拉翻身，


    真的不是那只鬼。


    眼前的人呼吸起伏都能感受得到，眼睫轻颤，嘴唇抿紧又松开，嘴角带起弧度，看样子记起了开心的事。


    有一瞬间蓝谙视线僵滞出现了某种错觉，恍惚了两秒才站直。重新观察自己新进入的这个梦境，窗外平静黑暗毫无生机，唯一的一点光亮只存在这个屋子里。


    能将自己毫无征兆地拉进一个梦境里，必然使用了某种同等厉害的法器，例如方才那只厉鬼的木牌。如果找不到那个法器去外面硬闯，自己只会像无头苍蝇打转。


    她从床上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找可能的器物。


    她确信眼下是在一个梦里，可就是奇了怪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个梦的门道。


    梦境严丝合缝，没有危险，也没有生路。


    蓝谙翻遍这个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心里越想越生气。


    本来快要控制住厉鬼了，就差两秒，功亏一篑，还要被暂时困在这里。


    耐心逐渐耗尽，蓝谙叉着腰站定，45度仰望天空，只能看到结了蛛网的屋角，莫名惆怅。退而求其次，对着屋角思考起了“鬼生”。


    脑中刹那火光闪过，蓝谙只用两秒做出了决定——


    把源头搞醒。


    排除自己这只明牌好“鬼”，这个梦显然没有鬼怪来作祟。


    所以这对做梦者而言可能是个美梦。


    从源头破解美梦唯一的后果是会使本人醒来后情绪激动，严重的话会来找她的茬，但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蓝谙一步步判断。


    况且这梦平淡得她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个美梦。


    自己只要在他醒来后跑得快点就行了。


    蓝谙打定主意转身，手刚准备伸出去，床上的人鼻音变重，不停地翻身调整躺的位置，隐隐有醒来的意思。


    蓝谙停下动作，直到感受到整个幻象有松动的迹象，她顺势卡着那人的脸左右晃动。


    男生脸上的皮肤白，哪都白，入手能感受到那一层皮下肉质的纹理，并非干瘦得毫无手感。


    蓝谙身为一只鬼思绪不自觉跑偏。对方口鼻处的呼吸打在手上，又让她感觉难受。


    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脸上浮现红印子。


    “赶紧醒。”


    窗外的一切逐渐恢复。


    屋内泛着黄光的小夜灯消失，完全陷入黑暗，也恢复了所有的秩序。


    男生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向在他脸上作怪的那只手。


    蓝谙注意到迅速撤退。


    巷口的那只狸花猫不知何时跟过来，正好窝在窗口挡住路。


    蓝谙当即捏了个诀，准备在男生完全清醒之前遁墙而走。


    气息变化身体逐渐变虚，轻轻地浮在墙边。


    墙却没有任何反应。


    蓝谙急得试了好几个方向。


    今天遇到的怪事还真多。


    墙结结实实地挡在面前，蓝谙无奈，身体贴紧墙壁隐藏在黑暗里。


    一般情况下，人是看不见鬼魂的。


    蓝谙安慰自己。


    正想着，她眼睁睁看着男生睁眼，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然后和黑暗中的自己精准对上视线。


    ……


    她好歹算一只青天白日也能行走的恶鬼。


    蓝谙出于本能来调整表情，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利齿、伸出手张开利爪……


    男生和狸花猫一齐瞪圆了眼睛。


    嘶，恐吓效果真不错。


    蓝谙心中满意，窜到窗口带着猫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


    半个月后，江城大学。


    沈青哲单肩背着书包，边看手机上的学校地图，一边研究新生报道流程。


    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城市，沈青哲出于拮据，在老城区最西边单元楼短租了一间小屋子。


    他本来就体质特殊习惯一个人生活，身上玄学相关的雷达异常敏感。然而到了新环境这一个月，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如果一定有什么值得说的，他在月中睡觉时做了一个梦中梦。


    这个梦是他梦到了自己在睡觉，做了另一个梦，梦里的主角总是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不停地剪着红色细线。紧接着他自己被大力摇醒，视线聚焦，看到了一个黑长发及腰的女……


    眉眼秾丽，仿佛从画里出来。一张脸上除了嘴上一点胭红，黑白分明得太过彻底，以至于表面平和柔美，稍微仔细分辨便有可能陷入深邃幽静的古井中。


    那里面看不清楚时间，只知道一个念头，在引诱他沦陷；一个念头，在告诉他“吃人”。


    可还是忍不住看进去。


    然后……她做出了表情。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彻底从梦里醒过来。


    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恢复，一切只是一场梦，什么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沈青哲在水龙头前兜头洗脸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有三道红色的指头印……


    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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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