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蛛杀

    周凌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花园”。


    “花园”是个地点称呼,也勉强能用来称呼这个组织。前代早已经抛下担子开始远游,现代的花园主跟他一样年轻。他们作为合作者一起捕猎从地底和阴暗处爬出的怪物因赛,没有任何回报。


    数不清是多少次面对这种怪物,每一次他都会产生生理性的厌恶。手臂发力,T恤的袖口被隆起的肌肉撑满,斧头高高抡起,重重砸在蜘蛛的背部。明明是十足暴力血腥的场景,由于他的动作发力过于标准,彰显出一种石膏雕塑似的美感。


    足足有两米高的蜘蛛,蜘蛛脚可能有将近三米长,脊背坚硬得宛如钢板,周凌被得手臂发麻,却也将刀撬进了蜘蛛柔软的腹部。蛛腿因为剧痛在空中狂乱地挥舞反而将刀捅得更加深了。


    少年的肤色宛如山尖积久不化的冰雪,眼珠也是浓郁的黑色,不笑时甚至有点渗人。白色的T恤上染了一大块不知是红色还是褐色的血迹。那是祂的血。


    口器徒劳地挣扎了一番,祂吐出了大团的黑色浓雾,一眨眼消失了之。


    周凌松了口气,他快步上前,扶起了槐知。


    还有脉搏。伤口在额头上,看着有点狰狞,但创面并不大。他掏出包里的纱布,匆匆给她绕了几圈。


    白渐薇匆匆跑过来,先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放我鸽子。”


    “嗯。”


    “你还放跑了因赛。”


    周凌淡淡说道:“要杀死它只有先找到它的巢穴。”


    他说得有道理。白渐薇不吱声了。


    周凌把槐知抱了起来。


    “先去医院。”


    -


    槐知醒来时看到的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只花了一秒就分辨出这里是医院。


    周凌不在身边。之前匆匆见过一面的做了粉色美甲的少女臭着脸坐在一边玩手机。见到茫然坐起来的槐知,她啪一下按了呼叫铃。


    “他去给你买早餐了,你现在有什么地方难受吗?”


    槐知恍惚回神。身上还套着昨天的衣服,她摸了摸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有点茫然:“不难受,但是我这是怎么了?”


    印象里只有被黑色的东西突袭了一脸,可怕的黑影从记忆里碾压而过。额头的疼痛给她带回从鬼门关虚晃一招的真实感。她摸了摸脑门上的纱布,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遇到了怪物,还差点毁容了。槐知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比她更加倒霉的人了。


    少女被吓了一跳,“等等,我只是问了你,你哭什么啊。”


    周凌恰好在这时候进来,手里还拎着袋子,尽量保持着微笑:“渐薇,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说!”她火急火燎地站起来,像是一秒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一样,“你陪她吧,我要回去了。”


    周凌坐在了空出来的那把椅子上。


    槐知哭了一会儿,甚至都快忘记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句:“要去给你倒杯水吗?”她被吓了一大跳,开始打嗝。在心上人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已经够惨了,现在还不受控制地打嗝,一瞬间,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抬着被子,把下半张脸捂住,小声说道:“不用管我,没关系的。”


    虽然这么说,一时半会儿打嗝是停不了了。周凌没听她的,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槐知掩唇小声说道。


    周凌有些费解:“你不闷吗?”还是太过害怕了,以至于他进来半个小时了,她还躲在被子里。


    槐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只能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很丑。”


    光凭外表,大概没有人会对槐知产生恶感。


    她漂亮得很出众。


    周凌无意评价一个人的外表,因此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我去买毛巾和牙刷?先让护士来给你看看吧。”昨天晚上办理入院时槐知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蜘蛛形的因赛一般来说都会带有特定的毒液,而槐知的身体一切正常,周凌不敢笃定槐知是那个“百里挑一”的幸运儿。


    对上少女惴惴不安的眼神,他有一瞬间的心软,还是出言安慰道:“没关系,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看见的。”


    槐知拽着被角的手用力,不知该做出怎么样的反应,于是只能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伤口会不会留疤。”


    “医生说也许两三天就能结痂了。”周凌说,“等你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学校。”


    周凌的动作很快,出去几分钟就带回来了毛巾和牙刷。


    槐知走进盥洗室,和镜子中的自己对上。


    脸颊很苍白,神情也很局促。像是一只惊惶不安的幼鸟。她尝试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后迅速拉平了唇角。


    受伤完全就是飞来横祸。但往好处想想,她借此和周凌单独相处了好几个小时。她敢保证,他现在绝对不会再忘记她了。想到她的名字,他也许还会感到愧疚。毕竟她是在他的身边出事的。无论如何,她已经被他记住了。


    槐知觉得自己可怜得有点好笑,但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应该被他记住。


    她走出盥洗室,周凌已经打开了袋子,把粥拿了出来。


    这是他去一家广记砂锅粥买的,在店里等了很久。粥是明火熬出来的,一揭开盖子,鲜香味就在空气中流动。槐知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勉强逼着自己吃了几口。


    她的脸色看着病恹恹的,周凌不免有些担心,出院前还让她量了一下体温。


    结果当然是好的。周凌将检查报告塞进袋子里,心里却闪过一丝狐疑。


    真的这么简单吗?


    他坐上车,却没有着急发动车子,而是对着副驾驶的槐知问道:“你不问我昨天的事吗?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槐知扯了扯嘴角:“不用了,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不一定能理解得了。”


    她在座位上几乎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但是我想知道,祂还会来找我吗?”


    蜘蛛对猎物的黏着性很高。有极大的可能,蜘蛛因赛会再次找上槐知。


    周凌的沉默被槐知捕获。她闻到了愧疚的味道。


    她抬起眼眸,在周凌错开视线的瞬间,认认真真地观察他。


    “那你会保护我吗?”


    “我会的。”


    那就够了。槐知的目光贪婪地留恋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皮很薄,笑起来有种充满阳光气息的懒散感,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右眼皮上方有颗小痣,只有闭着眼睛的时候才能够被看到。


    好近的距离,似乎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脸。


    她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喉咙突然变得很干。好想摸一下他的痣。


    她重重地把手指揉进掌心。想法称得上是僭越,也不太礼貌。她必须得注意跟周凌相处的分寸。


    到了学校后,周凌体贴地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我的手机号是这个,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我电话。”


    似乎只是一晚上的时间,槐知的世界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暗恋取得了很大一步的成功,甚至微微能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她躺在床上,看着联系人里出现的头像几乎幸福到晕厥。


    她一定是在做梦。只有梦里他才会为她坠落。


    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机会了,比起陌生人,她更情愿成为他的某一位并不算聊得来的朋友,起码还能得知他的行踪,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但真的交换联系方式,成为了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联络人,她又开始觉得不满足,她还想要更多。大概人都是贪婪的,她原来从来都不满足成为他的朋友。


    回复了老师和班委的消息,她关掉手机扔在一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到了熟悉环境后,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因此刻意制止的细小战栗也变得夸张。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压过,擦着舌根往更深处攀爬,血管中流淌的似乎不再是血液而是岩浆,身体陷入了高热,她察觉到根扎在心底的痒意正在复苏,无处不在诉说着渴望。


    好想要他,想得不得了。


    他不会记得有个人偷偷喜欢了他好几年。


    她并不是这么小心谨慎的人,起码高中那时候还不是。她是个很正常的、喜欢就会想到去表现的高中生。在周凌“出国”前,她特意拜托了人约他见一面,但并没有成功,在他们班欢送会的时候,她偷偷溜进去,企图能找到跟周凌单独对话的机会。


    而真正被推到他面前,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机会就这么一次,要告白吗?告诉他她梦到了他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在黑暗的礼厅或是没有带伞的雨天。


    周凌发现这张陌生面孔,一瞬间变得冷淡了,几乎是毫不客气地说:“同学,你是不是走错班级了?”


    好残忍的话,原来是她自作多情将他们的相遇记了这么久。她珍藏于心的东西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槐知走出教室,听到有人在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是李潇悦那样的吧哈哈哈!”


    “闭嘴。”周凌突然翻脸,“向她道歉。”


    鸦雀无声。女孩羞怯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周凌。”


    槐知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那天起就连她的喜欢也变得小心翼翼。


    她不敢再凑上去了,改成在暗处默默旁观他的一举一动。雨伞在书桌里放了整整三年,直到被她带去新的城市。她越来越讨厌下雨天。明明下定决心不要再喜欢他,又在放弃的时候看到他擦肩而过的身影。


    他的手臂里夹着几本厚厚的书,擦肩而过时不小心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周凌说道:“抱歉。”目光毫无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他还是一样的记不住人。这是他们第四次对话了。


    折磨了许久,她终于成功地告诉了他的名字。


    这是她应得的。


    也是他应得的。


    槐知一个人消化不掉这么痛苦的爱情,只能期望把他也拉入其中。


    为此,她必须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给他织一张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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