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苍苍

作品:《她山之玉

    作为梁朝最重要的运河,江陵水道四通八达,横跨中州。即使朝廷式微,沿途各镇仍需其供给,因而禁令撤销不过两天,衔月关口附近的码头就恢复了运作。


    黎明前的天空呈蟹壳青,云层厚积,压着晨光。仙人落下一笔金墨绘开山峦起伏,气泽化雾穿林过,远观如岫浮岚。


    山间雾气往下流倾,人间的吐息却在升腾。


    码头人头攒动,路往客船囤聚于此,正依次经由守卫查看。早行客呵出的白气与蒸笼的烟气混在一起,热浪腾腾。


    同曦光样蒙蒙亮的生气熙攘散在各处吆喝声里:“走嘞——漳州、漳州!午发夕至,铺位不多嘞!”


    这人生得一把好嗓,声音洪亮有力,下一刻被人拍了肩膀,方知揽客揽到了栈桥上,挡住了搬货的脚夫。她连连赔罪几句,给那齐整的呼喝声让了路。


    正欲再喊,就听得一声锣响——是官府的锣。


    俄倾,几道喝令伴随着震天锣响炸开:“让道、让道!”


    “天琅军公干,闲杂避让!”


    人群避瘟神似的四散开来,窃窃声不绝于耳:“这二世怎么又来了,不是摔断了腿么?”


    那揽客的女人听着了“天琅军”几字眼睛都亮了。她听着这支北境苍鹰的传说长大,早就心生向往,随口问了句:“哪个二世?”


    “这你都不知道么?秦公那位养子,现今天琅军使兼左厢兵马使,秦肆。”


    正说着话,几匹高头大马闯进了码头,皆由金甲粼粼覆身。


    这本该是整肃的一支军队,却因为首之人歪斜的体态变得不伦不类。走近了之后,另一道不对劲也显现了出来:这几匹马前居然配有专门的马童。


    奇也怪也,日常尚且这般,到战场上难道也需马童牵着马么?那还怎么打仗呢?


    这女人想不通。


    走南闯北多年,她头一回见故乡的神兵,居然是在这般境遇下。


    她想,帝都如何好颜色,都养不活一只失去利爪和尖喙的鸟类吧。


    随天琅军行进,全貌展露,仍然没有展现出她所期待的模样。行至场中,为首之人装模做样勒住缰绳,高喊了一声“吁——”,马儿停住了脚。


    小童已经自觉伏下身去,做起踏板。谁料他起身时秦肆还未站稳,差点将其摔了个趔趄。


    “晦气玩意儿!”秦肆骂道。当即一记窝心脚踹出,骑马时没使上的力气这会子全使到人身上去了。


    踹倒后仍不解气,照着他腹部又是一脚,这才满意了。


    小童被踹着翻滚了好几圈,撞到人墙方才停下,他呕出口血,随后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女人的吸气声格外明显。


    她看看四周,秦肆已若无其事上了栈桥,人群也若无其事归了原位,喧嚣复起。


    吆喝声不绝于耳,人间的烟火气依然在升腾。


    她又看向那具孤零零的身体,已是不动弹了。


    *


    秦肆由漕吏引路,一路到了检查入州商船所在的渡口。此道要比别处拥挤些,船上人见着天琅军一行,纷纷上前攀谈。


    秦肆终于有了一番高官的派头。他眯起眼,先是背着手环视了一圈,巡梭过在场人的脸,应是没见着想见的人,嘴角有下撇的趋势。


    遂板起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几位相熟的商人原本躲在船队后头,此刻忽然长出了翅膀似的,催促着船只往前行进,连插几列,候在了最前头。


    对上秦肆,皆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秦肆自鼻尖里哼出声气,身上金甲跟着抖了一番。他问身旁的漕吏:“行事为何如此拖沓?我看这船队都要排到邻州了。”


    漕吏面上堆着笑,将腰弯到了地上:“将军,先前漕案压着,渡口不能放行,积了好几日的冰乍然回暖,渡口兵力人手有限,自然会慢些。”


    秦肆摆摆手:“不必找借口。”他示意天琅军上前,对漕吏说道:“既然忙不过来,那正好,本使尚有空闲,就先替你看顾一番。”


    漕吏脸上的笑僵住了,却很快转变成了几道褶:“是,有劳将军了。”


    话如此说,人仍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秦肆睨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左右陆方将要倒台了,小小漕吏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他招招手,下属会意,解下佩刀交于他手中。他拿起刀,做出了一天来最为灵巧的动作:纵身一跃,跳到了相近商船的跳板上。


    船主人恭敬送来了货单与钞引,秦肆接过,刀贴着珠光宝气的货箱转了一圈,挑开了封条。他睁眼说了番瞎话,让手底下人将这箱“禁物”抬走了。


    检查无误后秦肆抬手放了行。


    漕吏看得战战兢兢,欲言又止。


    后面几艘都是如此,天琅军抬走了一箱又一箱禁物,秦肆对这速度颇为自得,对漕吏道:“这不是很简单么?”


    漕吏干笑了几声,连声称是,将手底下人都贬斥了一番。


    秦肆耐心将用尽时,终于等来了想要的那一队船。船主人是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面上带着熟稔的笑意,眼神似含芒的秋露。


    二人对视一番,秦肆接来货单,例行询问:“自何处来?”


    “熙州。”


    “运的是什么货?”


    “香料。”


    这几船吃水极深,一列箱货因塞不进船舱,摆在了甲板上。秦肆走过去,随意斩开了张封条,箱盖刚漏出条缝隙,一股奇香漫溢开来,霸道席卷了整个河面,将这码头的风都醺得醉了几分。


    他仔细探查了番内容物,十分满意。


    待其余天琅军检查无误后,秦肆合上了箱盖。他一只手搭在木箱上,正欲和船主人讲话,耳畔忽然起了阵破空之声。


    “将军!!快躲——”


    兵卒高声喊叫,他循声回头,视线里突然闯进一支箭,极近,极快,尾翎擦着眼睛飞过,白羽间依稀夹着几滴嫣红。


    秦肆还未感受到具体的疼意,就被温热的血溅了满脸。那几息间,世界变得极为缓慢,他转过头,听到了苍鹰自天际展翅俯冲那样呼啸而急促的风声。


    右眼尚还看得清的一瞬,边际的朝阳破云而出,照彻在中州的群山上。


    天已破晓。


    云蒸霞蔚,万顷天光借淮水流入人间,奔袭百里的狂风吹开厚重的云层,吹散了清晨的薄雾,也吹翻了那身绯色官袍。


    风吹来一队远行人。


    为首之人衣摆猎猎狂舞,如一团真正燃烧的、决绝的火焰,自云霞的边际疾驰而来。长弓犹在震颤,三箭已搭在了弦上,随她行进拉出了道满月的弧度。


    这一次,瞄准的是秦肆的咽喉。


    秦肆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上了,那种被野兽盯上的冷意蔓延到了全身。但很快的,他想起陆方,想到这疯狗接下来将会露出来的表情,冷意之下居然生出了点别的东西。


    他握紧了手中弯刀,吼道:“贺玉,你竟敢对天琅军动手?!”


    贺玉却是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哎呀,原来是小秦将军,还请宽恕下官眼拙,将你认作了窃粮的贼人。”很快疾驰到了跟前。


    她翻身下马,这下不需敲锣打鼓,人群就已经自行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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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那揽客的女人,疑惑看向四周,心想:这次怎么没人议论了?


    她放低声音问身侧的脚夫:“这是谁?”


    脚夫恨不得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最后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贺玉本人。


    她耳力极好,听着了女人的疑问,转过头来,额发凌乱,朝阳落在她颊边,混着说话间的白雾,竟催出股蓬勃的生气。


    “闻风台,贺玉。”


    哎呀,这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女人想。


    这样一个矫健如烈阳的人,为什么会令人如此惧怕呢?


    临淮实在复杂,她不懂,也不想懂。于是遵循故乡的旧例,将右手置于前胸,微微倾身,行了一个对勇士的礼,用来表达自己的赞赏。


    看着这阵赤诚热烈的风,贺玉脚步一顿,手指微动,有抬起的趋势。但最后,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提步向秦肆走去。


    “秦大人军务如此繁忙,怎会有空来一个小小的衔月关口?”她问。


    秦肆半边脸都叫血浸透了,险拿块布包着眼睛,此刻勉强睁着另一只,哧道:“我也想问问贺指挥使来此为何啊?”


    自闻到那股异香起,贺玉心里隐隐有不安浮现,此刻看秦肆丝毫不惧的神情,便知自己是一头扎进了陷阱里。


    “听到些风声罢了。”她缓步踏上跳板,目光快速搜寻了遍周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股浓烈的香味几乎要扎穿了她的脑子。


    “什么风声?”秦肆明知故问。


    闻风台一众人紧跟其后,听到贺玉下令,纷纷打开了船上的货箱。


    贺玉走到秦肆身旁,越过他,抬手开了他身后那道箱盖。


    “说是有老鼠混进了中州,可老鼠去哪里了呢?”她探手进货箱深处,接连捻起几把香料轻嗅,等着秦肆的回答。


    秦肆笑道:“闻风台最擅无中生有,究竟有没有这只老鼠,大概也只有贺指挥一人说了算。”


    贺玉摇头。


    她捡起那几张染血的路引和货单,仔细瞧了瞧,转头看那船主人,问他:“老板,你这货当真是从熙州来的么?”


    船主人坦然答道:“自然。”


    探查完毕,这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香料,另外几艘船呈报的也是相同的结果。


    贺玉站起身,脸上并没有秦肆期待的那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两人视线交锋一瞬,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意图。


    “动手!”


    “拿下!”


    两道喝令落地,兵戈交锋声刹那间绽开,秦肆不再隐藏,先前被这疯狗设计摔折了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酒囊饭袋尚有一身脾性,更何况他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今日若让她活着离开衔月关口,等待自己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锵——!”


    两刃相接,贺玉抽刀与他攻在一处,重压使得冷刃发出阵阵嗡鸣。他再度使力下压,欲要截断这破刀不可,却被一股蛮劲挡了回来!


    下一瞬,贺玉横刀卸力,手肘重重压在他臂间下劈,同时将刀背上提,竟是夹着他的手臂横抡起来,借惯性挡住身后那人的攻势。


    秦肆被扯得再一次趔趄,眼睛的痛楚时刻提醒着眼前人的可怖,一招过去,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道,硬生生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手扶货箱借力,腿部径直扫向她下盘。


    贺玉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他是废物,天琅军却不是。另一人的刀再度压了下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两相夹击将她卡在了货箱边缘。


    “秦肆,”贺玉忽然极快地喊了他一声,说道:“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从来都是件愚蠢的事。”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