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作品:《一剑飞仙》 鬼婆子死死地拽着燕时珏,她空洞洞的目光中好像带着惶恐,瞅向了那黑雾缭绕中的厉鬼,手上捏着燕时珏力度也跟着变小,燕时珏缓缓松下一口气。
却不料,那鬼婆子疯了似的,嘶吼着冲向了厉鬼,扎入浓烟中,燕时珏微怔,捏紧了手中的弥玦剑。
鬼婆子死死地抱着那厉鬼的腰腹,她闭着灰白的眼睛,不敢张开,她以亡魂之姿活了那么久,自然是见过厉鬼吞吃普通鬼魂的样子,那可是活活抽魂剥魄,可当下,她一个老鬼,实在没了法子。
她哆嗦着身躯,能撑一时就是一时,只要姝姝能逃就好,
只要她能逃走就好!
鬼婆子怀着必死之心被淹没于黑雾之中。
“奶...奶...”嘶哑而又突兀的声音传出,被风声杂糅,破碎不堪,却被鬼婆子听的一清二楚。
翻滚的黑雾不再涌入这厉鬼的身躯,那一个个尚未填充的洞久这样大剌剌地暴露出,可怖至极,骇人的声音回荡在这阴森的小院中。
一刹那,奋力推搡着厉鬼的鬼婆子停了下来,她无神的双目带着些光彩,死锁着厉鬼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她像是老旧的木匣子,生了锈,缓缓地抬起头,那一刻她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姝...姝?”
厉鬼那被黑雾迷蒙的脸颊露了出来,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映着些鬼才有的黑青之色,那是一张素净的面庞,眉间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她没有眼珠,只有森森的眼白,脸上像是褪了皮,一片一片,宛若蛇没蜕干净的鳞片一般。
“姝姝?你是...姝姝?”鬼婆子歪着脑袋,她的背弯得太厉害了,许是死前就成了这个样子,变成鬼了,仍旧是驼着个背。
生前挺不起脊梁,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死了,还是一样挺不起腰。
她使劲儿挺着腰,可是那驼起的背像是一座大山死死地压着她,那露着白骨的手狠狠打在那背上,她猛直直腰,总算是能看清楚点儿了。
一眼,她只勉强看到那厉鬼的面庞一眼。
血泪便从那黝黑的眼眶淌出,鬼没有泪,要说滴泪,也只有血泪,只有受到千疮百孔之痛时才会流下来。
那只白骨巍巍颤颤地抬起来,抚摸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冰凉的触感让鬼婆子心惊,血泪不止,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姝姝啊!我的姝姝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啊!奶奶一看到你这可怜样儿,心里就止不住地滴血啊!”
“姝姝啊,奶奶想你啊,你去哪了?奶奶找不到你啊,找不到你啊!”
”姝姝啊,有没有吃好饭啊,奶奶给你做了饭,怎么都不见你吃啊?”
...
她的神魂早就被人间的污浊之气缠裹,心智也被迷了去,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但是句句不离姝姝。
被黑雾迷蒙的厉鬼终于完全露出,少女的模样,可身上伤痕累累,她的鬼躯上全是那一片片的灰青之物,紧紧裹在那副骨瘦如柴的鬼体上,她浑身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张脸紧紧贴在白骨之上,她缓缓抬手,一点一点摸索着面前的奶奶,鬼婆子惊愕,一把拽住了那双乌黑的手。
“姝姝,你的眼睛怎么了?”鬼婆子嚎啕大哭,她一手拽着那灰青的手,一手哆嗦着抚上了那双无瞳之眼。
姝姝无言,只是把头埋在了老人佝偻的身躯之中,像是重回襁褓般的婴儿一般。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婴儿以哭诉委屈,可是姝姝只以无声掩委屈。
“奶奶,我看得清你的模样...”我早已印刻在脑海,永不忘却,姝姝闭着眼眸。
两俱冰凉的鬼躯靠在一起,却显得温情至极。
天不打雷了,潇潇细雨落,迷蒙住明月也润湿了人眼。
燕时珏甩出两张开魂符,“耳清目明,神归魄回。”咒语响起,符咒亮出光辉,稳稳地落在两鬼身上。
见两鬼情绪稳定后,“千目莲。”燕时珏话音刚落,那铜墙铁壁化作一一片片花瓣,又凝成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落在了燕时珏的手中。
莲花初成,少年的声音猛地响起,“师兄,你没事吧?”江无涯奔向燕时珏,脸上带着焦急,他蹙眉看向燕时珏被黑血沾湿的衣物,有些不知所措,拉起燕时珏的胳膊,掀开衣袖为他察看伤势。
“无事,这只是沾上了那厉鬼的血罢了。”燕时珏挥手,不找痕迹地抽回了手臂。
听此话,江无涯才放下心来,他抬眸望向哭得稀里哗啦得两鬼,“不愧是师兄啊,这么快就制服了厉鬼。”他转过脑袋,欲要细看这鬼的面庞,可这一看,着实要把他吓死。
惊诧之情浮于面庞,他哆嗦着手指向那厉鬼,“这,这不是素水娘娘吗?”
这厉鬼,长得和那常年香火旺盛,正坐于堂前的素水娘娘像一模一样啊!
“不,她叫姝岁。”燕时珏摇头,“这才是她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镇上信奉的神会变成鬼,难不成这镇子本就是靠信奉些邪魔秽物得到庇护?”江无涯道。
“不,她没有眼睛。”燕时珏轻声,“留目得以观人间疾苦,存身方能挡世情厄难。”
“师兄,不知此话怎讲?”江无涯不解道。
“这是很早之前世间的传闻,神若要照拂百姓,首先得让肉身留在人间,这样百姓才能找到神,与此同时,眼睛也要留下来,因为只有有了眼才能探查世间疾苦。”
“那这怎么就能确定他们没有信奉邪物啊,难不成,这姑娘是被他们信奉过才变成邪物?那这也太蹊跷古怪了吧!”
“你说的对,就是被他们看重信奉,她才成了鬼。”燕时珏冷眼望向明宅的大门,小雨淅淅沥沥,或许是蓄着的水汽终于被释放出来,连带着雾气也消散了不少。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江无涯眨着眼,一手拽上燕时珏的衣袖。
他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脊背也跟着发凉。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燕时珏道,“走,再去那素水娘娘庙,叫我好生瞧瞧。”他负上那一把锈剑,面若寒霜。
两人动作迅速,昏倒在地的明柳被送到了草堂,而那两只鬼被放入了千目莲中。
“师兄,我不会御剑。”少年看着那朵莲花,语气闷闷的。
燕时珏叹出一口气,朝着江无涯伸出了手,“上来。”
江无涯眼中带着一丝迟疑,“上哪儿?”
“上剑。”燕时珏没在意他眼中的迟疑,反倒是使了灵力,将江无涯一把推上了锈剑,剑缓缓飞起,燕时珏身姿轻盈,跳于剑上,站在江无涯身后。
少年第一次御剑,还没见过此等场面,身子有些不稳,东倒西歪,看上去有些滑稽。
燕时珏蹙眉,伸出了手,“抓着我点儿。”
江无涯嘿嘿一笑,伸手攥住了燕时珏的胳膊,“师兄,我从来没有御过剑,我灵力稀薄,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剑,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上一回剑。”
燕时珏眸色暗沉,“灵力或稀或稠,都是不影响修行的,古有医者,行天下大道,救黎民苍生,一生浪迹江湖,身死道成,飞升成仙。”
“由此可见,只要专心修行,救死扶伤,斩妖除魔,就算是灵力稀薄,也不见得就成不了道。”
“师兄,你是在安慰我吗?”江无涯轻笑。
燕时珏不再多言,只专心御剑。
“多谢啊。”少年爽朗的声音响起。
小雨淅沥,水汽弥漫,与那庙中烧起的高香缠绵在一起,剑落掀起尘土,那被烧灼成灰烬还立在香上的虚尘被吹掉,留下火红的芯子。
江无涯稳稳落地,脚步晃荡地从剑上下来,看起来仍旧带着些失重感。
莲中两鬼被放出,鬼婆子佝偻这脊背,只能瞧见那高耸的香,和那浓重的香火味儿,“道长,这是要送我们投胎吗?”她问。
姝岁神智早已回归,她攥住云婆子的手,有意无意地掀起云婆婆破旧的衣衫,露出那布满痤疮的灰败皮肤,“对的,道长把我们送到庙里,找娘娘送我们走。”
她拽着云婆子的胳膊,伸到燕时珏面前,近乎哀求道,“对吧,道长?”
燕时珏眼神中带着些悲悯,半晌不语。
“道长...”云婆子迟疑道。
“对,要送你们去投胎。”未等云婆子开口,燕时珏回道。
“太好了姝姝,这回奶奶可要拉着你,不叫你走丢了。”云婆婆紧攥着姝岁的手。
“嗯...”姝岁露出一个笑,她脸色苍白,笑起来带着一丝苦涩。
鬼婆子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姝岁的手中,碗里爬着的虫子全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碗香喷喷的饺子。
姝姝看着的手扣着碗沿,手抬了又放下。
“宁姑娘。”燕时珏道。
宁姝岁扯出一个笑,那笑歪歪扭扭的挂在脸上甚是难看,她终于抬起了手中的碗,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好饿啊奶奶,我想吃了这顿饭再上路。”鬼姑娘挽着鬼婆子的胳膊,像是撒娇似的晃着云婆子的臂弯。
“好好好,咱们吃,吃饱了才好上路。”云婆子拍着宁姝岁的臂弯,哄着这个小姑娘。
燕时珏盯着那碗,看来这云婆子生前端的碗里装着的是一碗饺子,只不过死后,食物腐烂招来一堆蛆虫,而现在这一碗喷香的饺子。
燕时珏的目光又落到眼盲的姝岁身上,大抵是所谓素水观音第一次恢复神智,拿信奉之力为化作的。
云婆子心疼地看着姝岁那空洞的眼眸,眼眶红彤彤,想是血泪盈满的缘故。
她颤颤巍巍地抬手接过碗,伸着筷子夹起饺子,欲要喂到姝岁口中,却被姝岁那枯瘦的手一把拦下。
“奶奶,你先吃。”她摇着头。
她是个没出息的,奶奶没跟着她过上一点好日子,死了反倒要和她一起吃苦了。
少女灰败的脸上蒙着阴翳,她哆嗦着手,呜咽道:“奶奶,你吃,你吃,我才能吃下去。”
“哎呀,行行行,我先吃,我先吃,姝姝,你可别哭啊,奶奶听了心疼。”云婆子眼中含着血泪。
她嘴里嘟囔着“谁说姑娘不好,我们姝姝孝顺得很,我们姝姝孝顺啊...”她把饺子塞到口中,血泪一轱辘地滴落。
忽的,血泪戛然而止,半挂在脸上的沟壑之中。
筷子落到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带有迷茫的苍老声音。
“这儿是哪啊?”云婆子环视四壁,金碧辉煌的庙宇落入那苍老的眼眸中,“这里,是庙吗?”
“哎,姑娘你是谁啊?”她笑着看向姝岁,“哎呦,看看这小圆脸,我眼睛花了,但瞧你这脸儿,也是个好生漂亮的姑娘。”她笑道。
燕时珏神情严肃,注视着云婆婆的一举一动,真是没想到这姝岁竟是靠着一碗饺子消除了这鬼婆子的记忆。
云婆子的背弯得太厉害了,只能看清楚下半张脸,却看不清楚姝岁的眼睛,她努力挺了挺腰,抬头看人。
佛像和姝岁一同落入了老人的眼中。
一时间,老人大叫一声,声音发颤,“哎呦,您是神仙吧,这是要带我走吗?”
姝岁垂下脑袋,撂下手中的碗。
终于,噎在喉头的话吐露“对啊,您阳寿尽了,我来为你指路,带你投胎啊。”她抬起空洞的眼眸,像是在看燕时珏,又像是在瞎看。
老人的声音带着雀跃,“真的吗?谢谢仙人啊!仙人我给你说,我这辈子过得可好了,我儿子,那可是治水的英雄啊,我儿媳妇也是个精巧的人,会过日子。我和我那老头子就像看着后辈们成家立业,你看看,现在我虽老死,可是儿子,儿媳尚好,孙子孙女也安康,他们好,我就能放心走了。”
“嗯,老人家,你瞧瞧,这多好啊,是不是?”姝岁道。
这是她重新为云婆子构想的家。
“对啊,这可不。”云婆子面上带着喜悦,可下一瞬,苦涩涌上了老人的面颊,“可是,一想到下辈子再也看不到他们,我这心里就难受啊。”她拍着胸口。
“我小孙女最爱缠着我了,我走了,她心里可要难受了。”老人又要哭了,声音也带上了泣音。
姝岁看不到老人,她紧紧攥着云婆子的手。
奶奶,你还未走,姝姝就想你了,可是奶奶,你得走啊,我舍不得让你留在这浊世迷蒙了魂。
这话,她没说出口,她这辈子都不敢说出来。
她拍着云婆子的手,伪装成一个深谙世情的圣人,语重心长道,“这辈子,就让它这样美美满满地过去吧,子孙福厚,不必忧心。而下辈子,你会过得更好,比这辈子好千倍万倍。”
“不说这么多了,吉时到了,该走了。”姝岁又道,话语中带着颤音。
明明是祝福的道别,她却哽咽不止,她压抑着神情,淡漠而又神性。
在此刻,她是素水,不是姝岁了。
燕时珏会意,挥手施法,灵力磅礴,“无论生前事,忘却前尘情。”声音一落,巨大的轮回拱门落在地上。
“仙人,我走了,多谢你来送我啊!”云婆子弯着腰,蹒跚着走进了轮回门,姝岁静静地站着,默不作声,仿若真的成为了毫不相干,只为苍生的神明。
她站了很久,直到感受到灵力波动,拱门消失。姝岁像是脱力般倒地,她的鬼体缓缓碎裂,那是以鬼躯动用信仰之力的反噬。
“多谢道长。”红色的血泪滴落,她道,“了我一桩心事。”
说完,她才缓缓掀开衣袖,那灰败的手腕上全都是一圈一圈的猩红烙印,环着她的手臂。
“道长,我还有一桩心事,恳求你,杀了我吧。”姝岁道。
下一章要揭示故事的真相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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