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放学时却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等着雨停或者家长送伞。


    邱谭一反常态地安静，靠在门框上，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那头总是很有活力的狼尾发型也似乎耷拉下来，几缕湿发贴在额角。


    “没带伞？”邹绪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邱谭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嗯，忘了看天气预报。”


    邹绪锦从书包侧袋拿出一把折叠伞：“一起。”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进雨里。


    伞不大，邱谭的右肩很快淋湿了，但他似乎没注意到，只是默默走着。


    “今天不去看鱼？”邹绪锦问。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去了。”邱谭的声音有些闷，“直接回家。”


    这很不像他。


    平时放学，邱谭总要找各种理由在外面多晃一会儿，要么去花鸟市场看鱼，要么缠着邹绪锦去街边小店吃点什么。


    邹绪锦侧目看了他一眼。


    邱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萎靡。


    “那家新开的麻辣烫店，”邹绪锦顿了顿，“听说鱼丸不错。”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试探。


    按照往常，邱谭一定会眼睛发亮地拽着他立刻调转方向。


    但今天邱谭只是摇摇头：“不了，没什么胃口。”


    雨渐渐大了，街上行人匆匆。


    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


    “你爸妈今天在家吗？”邹绪锦忽然问。


    邱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妈在吧。”他含糊地说，目光盯着对面跳动的红色数字。


    绿灯亮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再说话。


    走到邱谭家小区门口时，雨小了些。


    邱谭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谢了，伞你拿着吧，我跑进去就行。”


    邹绪锦没动：“明天还下雨。”


    “那……”邱谭犹豫了一下，“我明天还你。”


    他转身要走，邹绪锦叫住他：“邱谭。”


    “嗯？”邱谭回头，雨水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邹绪锦看着他，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淡淡道：“记得写作业。”


    邱谭扯出一个笑：“知道啦，学霸。”


    他跑进小区，身影很快消失在楼宇间。


    邹绪锦撑着伞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想起上周去邱谭家，听见邱谭父母在厨房压低声音的争吵。当时邱谭拉着他飞快地进了房间，把游戏机声音开得很大。


    也许不是错觉。


    第二天邱谭还是没什么精神。


    午休铃一响，他就趴在了桌上。


    “不去食堂？”邹绪锦收拾着课本。


    “不想吃。”邱谭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你帮我带个面包吧。”


    邹绪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等他从食堂回来，把一个小塑料袋放在邱谭桌上。


    邱谭抬起头，看见袋子里除了面包，还有一盒牛奶。


    “谢了。”他拆开面包包装，咬了一小口，嚼得很慢。


    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去食堂或者操场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邱谭的课桌上投下一块光斑。


    “他们可能要离婚了。”邱谭开口说。


    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邹绪锦正在拧水瓶的手停住了。


    邱谭盯着那块光斑，眼神没有焦点：“昨晚又吵到很晚，我妈哭了。”


    面包在他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其实早就该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邹绪锦放下水瓶。


    想说点什么，但那些安慰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从来不擅长这个。


    “那条鱼，”邱谭换了个话题，“不知道还在不在。”


    “在。”邹绪锦说。


    邱谭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昨天路过，看了。”邹绪锦平静地说。


    其实是特意绕路去的，就在送邱谭回家之后。


    邱谭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哦。”


    他又趴回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我睡会儿。”


    邹绪锦看着他的后脑勺，狼尾发梢有些乱，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想伸手碰一下，但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来。


    ……


    下午的课邱谭一直心不在焉。


    数学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愣了半天没反应，还是同桌小声提醒才勉强答上来。


    放学铃响，他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去吃麻辣烫。”邹绪锦说。


    不是询问，是陈述。


    邱谭抬头看他，有些意外：“啊？”


    “你上次说想尝那家新店的鱼丸。”邹绪锦已经背好书包，站在过道里等他。


    邱谭张了张嘴，想拒绝，但看着邹绪锦平静的眼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新开的麻辣烫店不大，但很干净。


    这个时间人还不多，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邱谭拿菜的时候明显不在状态，只夹了几根青菜和两块豆制品。


    邹绪锦默不作声地往他篮子里加了好几个鱼丸，又夹了些牛肉卷。


    “我吃不了这么多。”邱谭说。


    “能吃。”邹绪锦简短地回答，把两人的篮子递给老板。


    热腾腾的麻辣烫很快端上来。


    红油汤底上飘着芝麻和香菜，香气扑鼻。


    邱谭用筷子搅着碗里的汤，鱼丸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


    他夹起一个，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邹绪锦问。


    “还行。”邱谭说，但明显食不知味。


    又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邹绪锦看着他碗里几乎没动的鱼丸，也放下了筷子。


    “他们吵了多久了？”他问。


    邱谭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邹绪锦会这么直接。


    他低头看着碗里浮着的红油，声音很低：“半年？可能更久，以前还避着我，现在无所谓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街道镀上一层金色。


    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小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邱谭扯了扯嘴角，“我爸会把我扛在肩膀上去云龙湖，我妈就在旁边笑，现在…连句话都不说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指甲泛白：“有时候我觉得，我还不如那条鱼，至少它在缸里游得挺自在。”


    邹绪锦沉默地听着。


    想起自己家，父母相敬如宾，但也没什么激情。


    也许这样更好，至少不会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会跟谁？”他问。


    邱谭摇摇头：“不知道，我妈想让我跟她，但我爸不同意，他们连这个都要吵。”


    他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真没意思。”


    邹绪锦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紧。


    第一次觉得，邱谭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原来也可以这么黯淡。


    他拿起筷子，从自己碗里夹起一片青菜，放到邱谭碗里。


    邱谭愣住了，看着他。


    “吃点青菜。”邹绪锦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营养要均衡。”


    很笨拙的关心，甚至有点可笑。


    但邱谭看着碗里那片翠绿的青菜，眼眶突然红了。


    迅速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那片青菜。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他重新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地吃。


    先吃掉那片青菜，然后是鱼丸，牛肉卷，最后连汤都喝了几口。


    吃完后，他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但嘴角有了点真实的弧度：“饱了。”


    邹绪锦点点头，起身去结账。


    走出店门，晚风带着凉意。


    邱谭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他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反正我都这么大了。”


    邹绪锦没接话，只是默默走在他身边。


    走到分岔路口，邱谭停下脚步：“今天谢谢了。”


    “谢什么。”


    “麻辣烫。”邱谭说，顿了顿，“还有青菜。”


    邹绪锦看了他一眼：“明天记得带伞。”


    “知道啦。”邱谭挥挥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但步伐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邹绪锦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想，也许邱谭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但即便如此，那片青菜，他还是会继续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