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森鸥外来说,这原本是和过去的每一天都差不多。


    他按照原本的计划为年老但依旧能够行动的港口黑手党首领看完病后,牵着自己的异能体爱丽丝的手慢慢回到擂钵街的小诊所。


    卸掉挂在门上的大锁,又将钥匙插进门上地锁孔,这门还需要用膝盖顶着门向前撞一下才能打开。


    金发蓝眼,长相娇贵的异能小姑娘抱臂看着他的动作,显然对此很不满。


    “林太郎,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吗?”她拖长了音,皱眉道,“这地方又破又旧,想要出去买什么东西也要走上半天。”


    森鸥外哭笑不得:“可是爱丽丝酱,这已经是这片区域最好的房子了,你也不能指望在擂钵街能碰到什么好房子吧?”


    “如果你还要再好一点……那我想只有那位‘羊之王’的房子才能符合你的要求了。”


    门被他“吱呀”一声拉开,奇怪的是,爱丽丝没有回话,而森鸥外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齐看向屋内——还没有开灯的房子里。


    不对劲,有动静。


    虽然很小,但森鸥外对危险足够敏感,他能听见。


    冰冷的色泽自那双紫红色的眸子里划过,森鸥外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虚伪的笑容,然后由爱丽丝在前面开路,慢慢走进了屋子。


    到了临近夜晚的黄昏,没有外面的街道那样属于商店与路灯的灯光,擂钵街可以说是完全暗了下去,这个时候在外面行走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就像人不能在夜晚前往野兽出没的地方一样,夜晚的擂钵街就像是被野兽圈起来的羊圈,比白天时更加危险。


    即使是没什么战斗力的镭钵街人,在这时也有可能接着夜色放手一搏。


    森鸥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他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看来是有一只老鼠混进来了。


    森鸥外挑眉笑起来,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让人生寒,那双紫红色的眸子也同样是冰冷的,此刻的他如同一只能够一口吞下整只老鼠的毒蛇。


    “我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人来光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阁下既然来了,难道不与我这个屋主人打声招呼吗,真是令人伤心啊。”他嘶嘶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停,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森鸥外马上锁定了位置,爱丽丝召唤出巨大的针筒武器,他的手则摁下灯光开关。


    “啪嗒”


    温暖的灯光照亮整个屋子,森鸥外惊讶地发现声音传来的位置正是他平时堆满了存放杂物的纸箱的角落——那些被堆叠得高高的纸箱此时终于吊笼到了地上。


    而更令他惊讶地是站在纸箱中间的人——那是甚至比爱丽丝看起来还小的孩子,柔软的发披到她的肩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皮肤白皙宛若新生,就算身上穿的衣服简陋,但总之,不应该是生活在镭钵街的那群孩子中的一个。


    她直站着,暗红的枣色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顶多三口能吃完的面包——森鸥外眼尖的发型那是他很久以前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不知道是否过期的那一个。


    “你……”即使是森鸥外,现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这家伙是谁啊!”看起来和女孩儿差不多的爱丽丝却问得干脆。


    无礼的闯入者——小枣看了看森鸥外,又看了看爱丽丝。


    “哦,”她好像才分清楚情况,慢吞吞地道,“晚上好,吃了吗?”


    *


    吃当然是没吃的,从中午吃完饭起森鸥外他们就没有再进过食水了。


    三分钟后,爱丽丝与小枣分别坐到了两座沙发上,隔着中间破旧的矮桌面对面。


    爱丽丝的手扒着桌边,审视地注视着这个闯入者,而小枣则低着头,继续解决自己手中的面包。


    面包恐怕真的是放了很久了,即使外面还有包装护着,吃起来却还是有点干,干了的部分黏在上牙膛,糊得人难受。


    小枣用舌头艰难地刮了刮上牙膛,没刮下来。


    一杯热水被放在了她的面前,森鸥外慈爱又诡异地笑着,殷勤地和刚才判若两人。


    “来,喝水吧,多喝一点,暖暖身子。”


    小枣并不在意他的表情——或者说是无视了他,只是拿起他给的水,面无表情地放在唇边吹了吹,轻抿几口。


    这就看起来更防不胜防了,因为镭钵街的孩子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喝下别人给的水——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森鸥外坐到了爱丽丝旁边,等小枣喝完水后才问:“小朋友,你怎么会来这里,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


    那就要涉及到她的过去,不过小枣估计她没有那种家庭关系,不然为什么在森鸥外提到后,她的灵魂没有牵引着她生气哪怕一点的波澜呢?


    这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所以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爸爸妈妈。”


    而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


    “走窗户进来的。”


    走、走窗户?


    森鸥外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爱丽丝。


    “啊,早上开窗通风确实忘了开窗户。”爱丽丝理不直气也壮。


    “嗯,你忘了关窗。”小枣肯定地说着,又好像在指责分明是对方忘了关窗她才进来的,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我这里平时就算不关窗也不会有人进来偷东西的……”森鸥外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这里就我一个医生,大家都想在生病的时候能够及时得到救治嘛,也不会特意来招惹我的。”


    只是没想到,正是这样的巧合让眼前的小孩儿进了他的房子。


    现在可怎么办,把这孩子赶出去吗?


    森鸥外难得纠结地想。


    从纸箱堆叠的地方到这里还有几步路的距离,就这几步路的时间,森鸥外早就发现了小枣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他不是什么好心泛滥,只不过如今这个情况,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因为他而产生了什么后果,对他也有可能有影响。


    更何况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身上的衣服意思是某种实验室中的实验体的产物,皮肤上却没针孔,更没什么伤痕,脚下还连基础的鞋子都没有。


    “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森鸥外试探性地问。


    而小枣听懂了这种试探。


    技能“犬的报恩”把她引到这里,恐怕不只是因为她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更何况系统也说了这是关键人物,从长远方面考虑,她是应该留下的。


    但是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男人同意她留下呢?


    小枣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屁股兜。


    不是说是什么最适合她的新手道具吗?


    那最起码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吧。


    她将在她看来空无一物的白纸展开,放到了森鸥外面前。


    “这个,给你。”


    “什么?”森鸥外看向桌面上的纸。


    小枣紧盯住他。


    旁边一直不敢出声的系统也紧盯住他。


    成败在此一举!


    “这个是?!”


    果然不行吗,系统失落地低头。


    看来只能另寻他法了。


    “这个是……夏目老师字和他的私印!”森鸥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张在小枣眼里空白的纸。


    小枣的嘴角隐密地向上翘了翘,直到


    这时才松开了紧拽着纸准备随时收回的手,任由森鸥外将纸张抽走。


    她赌赢了。现在看来,这张纸的功能可能类似于给不同的人看能够在不同的人面前显示一份能够致使她达到目的的文件。


    如果突然给政府人员看会怎么样?会不是是什么新市长上任的任命书呢?


    可惜这东西只有一张,而且能够使用的次数也不清楚,不过小枣猜测只能使用一次,否则这东西就不单纯是什么新人的道具了。


    森鸥外可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主要是她看起来呆呆的,就连回答他的问题都要慢上半拍。


    他正对着纸上属于夏目老师的字仔细阅读。


    上面的大体意思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他的某个老友的孙女,叫做枣,因为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所以将枣的姓氏抹去。


    那位老友前不久去世了,这孩子自小父母双亡,又在老友去世之后被老友的政敌抓取暗中关了几天,在此期间受到了一些惊吓,被救出来时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反应比其他人慢上一些,但之后慢慢养也会变好的,除此之外一条腿也出了毛病,平时活动很不方便。只不过呢老师他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不能亲自抚养这个孩子,所以就想到了他森鸥外。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师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森鸥外的地位可能还是超过了师兄福泽谕吉的!


    而这也正是他向老师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不过麻烦的是,他现在的这个环境,以及之后的一系列计划都不利于一个普通孩子的成长。


    后面他肯定还是以取代首领为目标的,之后周围肯定少不了火拼,这样的环境可不适合一个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的外公还带着一些政府官方的元素。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最后的几行字,他的老师高瞻远瞩,同样也想到了这一块儿,于是和他强调“老友是老友,他的孙女是他的孙女”,以及“这孩子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容易受人蛊惑,以后选什么样的路由她自己选择”,意思就是让他放开了手脚继续忙他的事业去,只要不伤害这孩子就行了。


    真是的,什么伤害不伤害的,他森鸥外难道是什么坏人吗?


    更何况这可是年龄超小的幼女啊。


    当然他不是变态。


    森鸥外将手中的纸重新折上,递还给小枣。


    小枣又展开纸看了一眼,发现还是空白的,于是没再纠结里面的内容,折回去后又塞回屁股兜。


    森鸥外:……


    他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小枣的裤子,强行转移话题。


    “能看懂上面写了什么吗?小枣?”


    “不能。”小枣摇头。


    事实上可能是为了方便她在异世界生存,所以系统所说的那个“时空管理局”用了某种方法使她能听懂这个世界任何一种陌生的语言,但其实她也只是能听懂,关于对书写在纸上文字的理解她一窍不通,只能从零开始学。


    森鸥外倒是不意外,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温和的笑:“虽然看不懂,但夏目老师应该也跟你说过了,总之,在他忙完自己的事来接你之前,我就算是你的临时监护人了。”


    临时监护人?


    大体从他说的话中提炼出了中心意思的小枣看了一看刚才还在审视她的爱丽丝。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小房子装不了两个敌对的娃。


    但是现在看来,在森鸥外看完那张纸后,对方好像就放弃了审视与敌对。


    小枣注视着森鸥外绕到自己面前,微微弯腰降低重心,而后朝她伸手:“请多指教,小枣小朋友?”


    小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面前带着茧子的大手,礼节性地也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然后放开:“嗯。”


    不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其他的东西,森鸥外并未对她敷衍的行为有什么不满,在被她捏了手指后笑意加深。


    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那现在看来这几天需要去一下政府,申请把你的监护人换成我。”


    监护人……这家伙吗?


    小枣看了看他邋里邋遢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但是都这样了,也算是和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吧,算是迈出第一步了。


    *


    决定好后,森鸥外打算开始做晚餐,让爱丽丝帮忙把小枣领到这个小诊所仅剩的一间可以住人的空房间,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换掉。


    爱丽丝小心朝小枣伸出了手,如同对待一只猫一样,等小枣将手放到她的掌心中才将手指弯曲牵起她。


    她首先要领着小枣去卫生间将脏兮兮的脚洗净。


    比她还要再小一圈的女孩儿坐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将两只脚都放到了盆里。


    爱丽丝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她的左脚,那只脚,不,应该说是那一整条腿就连抬起来都很困难。


    “那是怎么造成的?是有谁伤害了你吗?医生有没有说还能不能治好?”


    “那”?


    小枣顺着爱丽丝手指的放心看向自己的左腿。


    哦,这个啊。


    状态栏上说是永久无法消除,那就是无法治好了。


    所以她声音平淡地回答:“天生的,据说是诅咒,治不好的。”


    诅咒?!


    身处厨房的森鸥外以及小枣面前的爱丽丝的脸上露出了一致的她难以看出意思的表情。


    肯定是老师说出来骗小孩儿的。


    “这样啊……”爱丽丝最终也没跟小枣解释什么,只是在她洗完脚后让她在原地等候,然后转身出了卫生间,再次出现时手里拿了一双毛茸茸的红色拖鞋。


    “这个你穿吧,我有很多。”


    确实有很多。


    穿上拖鞋后,小枣低头看了一眼爱丽丝脚上那双和她同款,却有着她根本不会选的粉色的拖鞋,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地跟在爱丽丝身后,并在爱丽丝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裙子时强调:“需要不限制活动的衣服。”


    “真是麻烦。”虽然这么说,爱丽丝还是很快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我记得……是在这里……”


    她从堆叠得衣服的最上层找到最下层,最终终于从衣柜最下面最里面的角落拽出了一套衬衫配背带短裤。


    “这是几年前林太郎想要尝试我不同的穿衣风格时买的,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就一直没穿,这件总可以吧?”


    小枣点头。


    于是爱丽丝也看着她满意地点头:“你先穿着,等这几天再让林太郎给你买件新的。”


    “哦。”再点头。


    爱丽丝将小枣领到分配给她的卧室,然后一边说着“我去厨房看看林太郎有没有认真做饭,你先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一边跑了出去。小枣十分顺手地将门关上,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灯,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


    说是什么卧室,其实就是一间只要是诊所就会有的病房。


    四周空旷,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把破旧的椅子,以及一张病床外什么都没有。


    是的,连窗户都没有。


    小枣推着椅子“滋啦滋啦”地到病床前,又借着椅子爬上足够睡下三四个她这样的小孩儿的病床上,病床铁质的支架在她的重力压下去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不过不太晃悠。


    坐在床上,女孩儿枣红色地眸子抬起,看向面前漂浮的系统球体。


    “好了,现在算是暂时按定下来了。”


    “你可以介绍你那个肯定很冗长的,据说吓哭吓晕了很多新人的,属于我的目标了。”


    【收到!】


    系统球体上,最前方的屏幕上显示的电子眼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