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药
作品:《泰迪熊》 周三放学后,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我的眼睛,幸亏它消肿了,我放心地前往医院。病房里没有我熟悉的争吵声。我爸仔细打量了我右手的包扎,问怎么回事。他绝对不是担心我被人打了还是怎么样,而是仿佛“作为一个父亲就该这么问”地问我,我觉得要是我说出这是我跟人打架打的,他非再把我另一只眼睛也给打瞎。于是我说:“骑车的时候被汽车撞了,摔了一大跤。但是司机赔了五千块这事就算了。”我爸就没再说什么。
病房里的味道我并不喜欢,有一种人无法收拾干净自己后遗留下的味道,像是尿味。不过奶奶的确是插着尿袋的。她现在在床上安静地躺着,我爸说:“去和奶奶打个招呼。”
我心里燃起了一股莫名的火。她安静的时候很少有,不安静的时候就和我爸吵架,吵架的内容就是愚蠢至极的,像是两个疯子,比如什么窗帘没拉严实,放了两天的排骨还该不该吃这种问题。所以说,我爸和奶奶的关系并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像个大孝子一样守在床边守了这么久,还以“奶奶可是见一面就少一面”的话嘱咐我常来看望。废话,谁见面不是见一面少一面。我决心不长成这两个疯子的模样,所以我就照着我爸的话来做。我一周会来个三四次,此刻我就上前,按照我爸的嘱咐和奶奶问个好。
“奶奶睡着了。”我如实告知。她的确睡着了,褶子很深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平静和安详,这在这疯女人的脸上是很少见的。她的眼球在无意识地移动,应该是在做什么美梦。
她能梦见什么呢?而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刺鼻味道。
“好吧,奶奶难得睡着,就别吵着她了。”我爸说。然后我们陷入了沉默。之后他没话找话地说:“奶奶用了新药,效果还是蛮好的。”
“是吗?那就好。”我附和了句。
“你在学校怎么样?”他又问。
他问这句,是想要怎么样的回答呢?我说我这次月考前完全没复习,上次也没复习,上课也没听过,我说我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座位上坐着,什么也不做;我说我交了个男朋友,他不会说话成绩也很差……我把我所有的生活如实告知,是他愿意听的吗。
“还行吧。”我说。这才是他愿意听到的话,只是要这么个简短的回答就够了。
“你现在升高三了,爸爸要照顾奶奶,顾不太上你,你自己要努力啊。”他铺垫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在床边略略坐了坐,试图想起这股味道到底是在哪闻过,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我以要回去写作业为由逃离了医院。
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差,我很想把这些扭曲的复杂的家庭关系都发消息和方蒲说,但又觉得,一股脑地说给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这是把别人当垃圾桶,是不道德的行为。我不想让方蒲太难受。于是给他发了个晚安便打开开始刷男明星momo的舞台和电视剧,这些视频有些我甚至已经看了十遍了。谁都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真帅。我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床脚的泰迪熊,我把她卡在我的断手处,正脸朝前,让她也欣赏这样的大帅哥。我不询问她任何问题,因为我知道她能理解我的一切。
第二天我还是去上学。因为我想和方蒲一起吃饭,所以想把自己弄得漂亮点。但是我右手还在石膏里,连扎头发都做不到,最后我只能拿梳子梳了梳头出门。其实我很讨厌头发披散的感觉。
中午,方蒲就坐在我的对面,他专心致志地用牙剔着鸡腿骨上的剩肉。我看着他,欲言又止,我不能和他说任何关于我家里的事。最后我说:“最近我很沉迷momo。你知道吗?我给你发过的。就是之前我们在面馆看到的那个海报,他可真帅啊。”
他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知道啦,你想说他已经死了……所以你更可以放心啦,你和一个死人吃什么醋呢?”
我披散的头发实在影响我吃饭。于是我问:“你觉得我披散着头发好看还是扎起来好看?”
他竖了个大拇指,我没法理解他的意思,大概是说都好看。我撇撇嘴说:“谢谢,但能麻烦你帮我把头发扎起来吗?我这样吃饭实在太不方便了。”
他点了点头,拉我到食堂的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给我绑了头发。他绑头发不算熟练,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费劲地拢住了我的头发。我有点不好意思,说:“你随便一点就好了。”他的手时不时地发抖。而我的眼睛聚焦到食堂的另一个角落,穿着校服的一对男女孩抱在互相啃咬,男孩的手伸进了女孩的外套里,而女孩就像是饿坏了的婴儿一样,用尽全力地去抱住那个男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像丧尸一样,我吃吃地笑起来。他们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了吗?知道这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吗?
最终他给我扎了个松松垮垮的头发,我很满意,起码这样可以顺畅吃饭了。我想向方蒲表达一下感谢,于是我站起身转过头,想要像那天晚上在面馆里一样抱他,或者更进一步。但是我无法向前一步,我甚至不能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做得好。
我回到了教室准备午睡,但在趴下来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而且这气味非常熟悉。我将头侧过来,发现完美同桌雨岚正准备喝水,那气味正是从她拧开的矿泉水瓶里散发出来的。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能睁着眼看她被毒死,我“啪”地夺过她的水瓶,凑到鼻子下面闻一闻。
“你疯了吗?”雨岚厌恶地说。明明疯的是她,她居然恶人先告状。
“别喝,有毒。”我将水瓶递过去:“你失去嗅觉了吗?这都臭成这样了。”
她接过去嗅了嗅,困惑地说:“是香的啊。”
我粗暴地把后桌女孩摇起来,让她闻,她也说:“是香的。” 我又不信邪地将她的同桌摇起来,她的同桌也说:“是香的。有股青葡萄的味道,你闻不出来吗?”
“嗅觉有问题的人是你吧。”雨轻蔑地说,说着她又要喝下去。
我抓住了她的手说阻止她说:“你里面放了什么?”
“好东西。可以让你放松的好东西。失眠也可以治好。如果能休息得好,精神就会好,对成绩也会有好处。”后桌的女孩说。她是个好人,但唯一愚蠢的是只会跟在雨岚后面。
“你们哪里弄来的?”我问。
“这,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没什么烦恼,你来学校也是睡得和死猪一样。但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络,给我手续费就好。不过你还是先把手养好吧。”雨岚平静地说。随即,她举起了水瓶。液体在瓶中滑动,比普通的水更粘稠。它缓慢地随着倾斜进入她的口腔。“咕嘟”一声,我看着她吞咽了这样臭味的液体。接着,她和她的后桌离开了此地。
“她们暂时不会回来了。她们去寝室睡觉了。”后桌的女孩慵懒地趴在桌上,像是条柔软的毛巾。我想起来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萍,但我想不起来姓,就叫她萍萍好了。她狡黠地抬起一只眼睛看着我问:“你不会是在和2班的哑巴在一起了吧?”她说总是看到我和方蒲躲在食堂角落里吃饭。
我感到自己抖了一下,应该是害怕。但我强装镇定地说:“没有。但我的感情生活关你什么事?”萍萍阴险地笑了笑,她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有着很深的黑眼圈,头发也有些乱,我禁不住提醒她:“你还好吗?”
“你有听过他说话吗?”后桌女孩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反问我。我并不回答。
“我和他交流过。高二的时候,我和他在文学社碰见过。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什么‘失语症患者。我问他活动教室该往哪走,他反倒给我递了张纸条。”萍萍说。这是我没听过的事情,不仅是方蒲会纸条传递信息,还包括我们学校有文学社这件事。
“那时候不止一个哑巴哦,但是后来,另一个哑巴就不见了,据说是从家里的阳台跳了下去。方蒲可能是受这件事的影响,考试的时候连作文也不写了。他是不是也没和你传过小纸条?”她问道。这我都回答不上来。高二的时候,我经常不在学校。
“离远点。那家伙可不是你能招架的。他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他也不是什么精神病,脑子也聪明着呢。一个正常人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这么一直不说话啊?而且啊,只是坊间传言,他在追他们班的温如丝。你知道温如丝吧?”
我知道温如丝,温如丝是年级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身边不缺男孩子。
“如果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赶紧离开吧。他骗了你。”说着后桌的女孩喝了一口水,那里又散发出那古怪的气味。我厌恶地“呃”了一声。
“这真的有很大的气味吗?”萍萍看着我疑惑地问。
“像是你把油漆兑水喝了。”我说:“谁卖你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萍萍说:“我觉得你还是去解决一下你的情感问题比较好。”
“你喝了会有什么反应?”我问。
“这个吗?喝下去,就是会做梦。”她说。
“不喝不会做梦吗?”
“会做好的梦。”她突然一脸幸福地说:“你不觉得一个人活着很孤单吗?”
“你很孤单吗?”我问。
“是啊。虽然我不想承认。”她说:“可是有了这个,我总是能梦到好梦。我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梦到momo了。我去看他演唱会,他和我谈恋爱之类的。”她幸福地说。
我欲言又止,本来“可是momo已经死了”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是看萍萍洋溢着愚蠢阳光的笑容,我就忍住了,因为这样的表情我很少见。而且萍萍对我算好,她避开雨岚和我聊起方蒲的事,就是知道雨岚听到了一定会冷嘲热讽,极尽羞辱。让她知道我和一个不说话的人在一起了,她以后一定经常拿这个来说事。我这么想着,就等着萍萍睡着。我轻轻打开同桌雨岚的桌子,用一个废弃的矿泉水瓶将那神秘的液体倒出一部分,余下应该不会被怀疑的液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