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09(修)
作品:《难自禁(伪骨)》 Chapter 09.
尽管暂时见不到爸爸妈妈,但郗千澜细致入微的体贴就像是黄昏晚风,悄无声息地填满了令嘉心底每一处缝隙。
而且他似乎总能精准捕捉她那些如蒲公英般飘散的念头,无论是想策马追风,还是想定格晨光……
那一日,她不过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望着餐厅外如茵的绿坪,托着腮突发奇想地叹了一句:“要是能骑马就好了。”
翌日,便被郗千澜带到一处私人马场。
阳光澄澈如洗,绿草茵茵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一位侍者牵着一匹通体雪白、鬃毛蓬松的小马驹向他们走来。
“它叫云絮。”侍者微笑着介绍。
郗千澜的目光落在令嘉交织着雀跃与忐忑的小脸上,眼底漾开鼓励的笑意:“来,尝试和它打个招呼。”
令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云絮忽然打了个响鼻,暖烘烘的气流喷在她的掌心,她吓得立刻缩回手,身体也下意识地朝郗千澜靠了过去,像极受惊之后寻求庇护的小兔子。
郗千澜双唇间溢出磁性的轻笑。
令嘉自知刚才露了怯,脸颊微热道:“不准笑!”
“好,不笑。”郗千澜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令嘉娇哼一声。
郗千澜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
“像这样……”他极其自然地牵起令嘉的手,引导她缓缓展开,随后用自己的手掌稳稳托举令嘉的手背。
云絮温驯地低下头,粗糙的舌头舔舐过令嘉的掌心。
“唔……好痒呀……”令嘉发出惊喜的笑声,清脆地如同林间雀鸣。
“要不要骑上去试试?”郗千澜低声询问。
令嘉:“我……”
敏锐地捕捉到少女眼底一闪而过的胆怯,郗千澜道:“别害怕。说起来,我第一次骑马才狼狈呢,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
他语气平淡,仿佛同她讨论今天的天气,令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郗千澜,“真的吗?”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骗你做什么?”郗千澜淡笑,指节亲昵地刮了下令嘉的鼻梁,随后他挽起左臂衬衫——
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令嘉的视野。
它蜿蜒盘踞在郗千澜冷白如玉的皮肤上,刺目地昭示着他曾经承受的剧痛。
令嘉心口疼得发涩。
郗千澜却浑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拿指尖点了点:“喏,缝了九针,当时骨头也裂了,不过还好,没彻底废掉。”
“哥哥……”令嘉嗓音微颤。
郗千澜轻声安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令嘉没有应声,只是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小心翼翼地抚上那道坚硬的疤痕。
顿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战栗,电流般沿着郗千澜的手臂疾走,直抵心脏最深处。
“疼不疼呀?”话才出口,令嘉就懊恼地咬起下唇。
徐令嘉,你的问题可真傻啊。
怎么会不疼呢。
你难道忘了吗,你自己只是被纸页割到手指,都要嚎的人尽皆知。
郗千澜却只是笑了笑,温声答道:“不疼,哥哥一点儿都不疼。”
骗子!
大骗子!
令嘉眼睫一眨,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慌忙别过脸去,拿手背胡乱地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郗千澜何曾见过这阵仗,一时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凑近,“别哭……都是哥哥不好,不该说这些惹你伤心。”
令嘉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此时的她,和平日里那个淘气得让他跳脚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她哭得那么安静,没有一声抽噎,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才多长时间,两眼已是嫣红,下唇则被她咬得泛白。
郗千澜心口一紧,再也顾不上其他,伸手便将令嘉抱在怀里。
他低沉的嗓音夹杂一丝恳求:“小祖宗,我求你了,别哭了成不成。”
只是——
少女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就像一股暖流熨帖着郗千澜心底的冰冷。
无数细小的气泡随之翻涌、升腾,咕嘟咕嘟地涌向四肢百骸。
某个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不合时宜的贪念。
她可不可以再多心疼他一点。
……
郗千澜的父亲郗沅,哪怕坐拥泼天财富和无数的红颜知己,依然觉得人生乏味至极。
扭曲的心性让他热衷于冷眼旁观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了他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以及家族权柄,像斗兽场的困兽一般相互撕咬。
至死方休。
那场所谓的坠马意外,是郗正庭送与郗千澜的“见面礼”。
当时郗千澜才回到郗家,那也是郗千澜第一次骑马。
钢珠精准地射-在马臀最敏感的位置。
惊马扬蹄狂奔,毫无经验的郗千澜被狠狠甩飞,尖锐的围栏断口刺穿了他的手臂。
剧痛中,郗千澜看到郗沅只是微微蹙眉,似乎是在嫌场面不够精彩。
而郗正庭若无其事地将弹弓放进口袋,脸上甚至挂着一丝未能尽兴的“惋惜”。
最终,是驯马师和侍应生惊慌失措地围上来,检查他的伤势,呼叫救护车。
所有阴暗的过往,都被郗千澜妥帖地掩藏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
因为他的满宝儿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只需要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扬起无忧无虑的笑容就好。
思绪回笼,郗千澜情不自禁地收拢手臂,将令嘉更深地拥入怀中。
他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少女的后背,耐心等待其情绪平复。
许久之后。
“哥哥……”平静下来,令嘉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郗千澜胸膛灼人的热度,耳根不禁发热,目光也开始游移。
郗千澜低头,用自己的额头亲昵地抵住她的,嗓音里带着纵容的笑意:“爱哭鬼。”
令嘉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尖,随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要求道:“哥哥……我们去骑马吧。”
她急于用新鲜刺激的体验,来掩盖掉方才那阵失控的“矫情”。
郗千澜看破却不说破,“好。”
郗千澜单膝点地,细致地为令嘉调整好护膝的搭扣,确认每一个细节都稳妥无误后,他直起身,手臂稳健地环住令嘉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托举上马背。
紧接着,他利落地翻身而上,胸膛自然地贴近她的背脊,形成了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包围圈。
“坐稳。”郗千澜低沉的嗓音擦过令嘉耳畔,带着令人无比心安的力量。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马场草地上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
郗千澜的白衬衫很快被汗水洇湿,布料紧贴着贲张的背肌线条,每一道起伏都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他巧妙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足够近,让令嘉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传递的沉稳心跳,形成无形的支撑;却又体贴地留有一线空隙,不至于让她被完全笼罩而生出压迫感。
令嘉起初紧张得手心濡湿。
云絮的每一个轻微晃动都让她身体僵硬。
但郗千澜并未催促,他只是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微颤的手背上,引导她放松紧绷的手指,感受缰绳传递的马儿脉搏。
“看前方,”他的声音如同低音提琴,舒缓地流淌在她耳边,“跟着它的节奏,对……就这样……”
令嘉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身体开始笨拙地尝试着配合云絮的步调。
当她逐渐适应,令嘉鼓起勇气道:“哥哥……可以,可以再快一点吗?”
少女眼底闪烁着期待兴奋的光芒,郗千澜唇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低沉应道:“好。”
随即一声清越的呼哨,他双腿轻夹马腹。
云絮会意,立刻由闲适的漫步转为轻快的小跑。
风骤然变得强劲,呼啸着掠过令嘉的耳畔,卷起她乌黑的长发,肆意飞扬。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瞬间将令嘉捕获。
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令嘉忍不住双手合拢在嘴边,在绵延无垠的马场绿野上,她对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对着金光闪闪的太阳,喊出一串串欢快的呼喊。
“啊——”
“好开心,哥哥,我真的好开心啊……”
“哥哥,哥哥,哥哥……”
马蹄声渐渐放缓,重新回归漫步的节奏。
郗千澜垂眸:“嗯?”
令嘉那张小脸因为兴奋和疾驰染上动人的绯红,一双潋滟眼眸更像是盛满揉碎的星河一样,亮得惊人。
郗千澜抬手,想为令嘉将唇角粘连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却被她一把捉住。
令嘉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
“哥哥,这里的开心,快要满出来啦!”
她的声音乘着春末微风,掠过丛丛起伏的蒲公英,回荡在远山淡青色的轮廓里。
……
无奈令嘉手臂、大腿以及屁股酸痛了两天,于是乎小马驹“云絮”还没在草野上奔跑十圈,她那“三分钟热度”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她的兴趣又像春天的蝴蝶一般转向了摄影。
她准备拉着孙憬然去北山拍日出。
“就我们两个女生去?”孙憬然狐疑地挑眉,“姐妹,你知道北山凌晨有多冷吗?!”
“所以才要你陪我去嘛。”令嘉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查过了,周日刚好是晴天,日出肯定特别美,而且听说还能看到云海呢。”
周五晚上,令嘉和孙憬然蜷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拍摄计划。
两人时不时咬着笔帽窃笑,完全没注意到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一只圆溜溜的眼睛正贴在门缝上。
“砰——”
门突然被撞开,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徐令聿像颗小炮弹般冲了进来。
“带我去。”他扑到令嘉背上威胁着,“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妈妈你们要半夜偷溜出去玩。”
“小叛徒。”令嘉反手去揪徐令聿肉乎乎的脸蛋,结果被他灵巧地躲开。
于是令嘉抄起手边的抱枕砸过去。
“就不带你。”她故意冲徐令聿吐舌头扮鬼脸,“小孩子半夜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姐弟俩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高颖。
高颖望着令嘉书桌上那台专业单反,那是郗千澜出差特意从德国带回来的礼物。
她忧心忡忡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郗少爷,您也不能太惯着令嘉。两个小姑娘凌晨摸黑上山,这实在太危险了……”
郗千澜停下钢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轻叩,发出沉稳的“笃笃笃”声。
他完全理解高颖的担忧,也知道令嘉不过就是心血来潮。
可每当想起令嘉执着于新事物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就忍不住要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郗千澜沉吟道:“周日……正好我要去北山考察新项目,您放心,我会亲自送她们过去。”
高颖不由扶额轻叹。
这位郗二少爷宠起妹妹来,简直毫无底线可言。
余光瞥见令嘉闪烁着期待的小脸,高颖一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语气三分无奈,七分纵容:“到时候你哥送你们。”
令嘉喜不自禁:“万岁!”
……
凌晨四点的北山观景台,寒风凛冽如刀。
孙憬然裹着羽绒服还冻得牙齿打颤:“我、我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答应这种、这种自虐的活动……”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令嘉鼻尖和指尖冻得通红,鼻唇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徐令聿被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双圆眼睛:“姐姐,太阳公公什么时候出来呀?我好困啊……”
“快了快了。”令嘉安抚令聿,实际上自己也忍不住小声嘟囔,“太阳公公是睡过头了吗?”
郗千澜闻声侧过头来:“再一刻钟吧。”
晨光未至,天地间一片深邃的蓝灰色,只有遥远的天际线透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还要一刻钟啊。”令嘉哀嚎,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相机,她忍不住跺了跺脚。
郗千澜脱下大衣,裹住令嘉和令聿。
猝不及防陷在一片暖意之中,混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令嘉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她仰头,郗千澜站在破晓前最深邃的蓝调时刻,侧脸轮廓被天际那一线蟹壳青色的微光镀上了一层薄釉般的清冷光泽。
鬼使神差地,令嘉举起了相机。
郗千澜察觉到她的动作,但并未躲闪,反而微微侧过脸,目光沉静地迎向镜头。
黝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仿佛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穿透取景框,直直落在令嘉心上。
“咔嚓——”
令嘉按下快门的手指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瞬间被郗千澜眼眸攫住的心悸。
当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时,孙憬然突然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太阳公公早上好——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清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令嘉愣了一秒,随即拉着徐令聿加入:“早上好呀——太阳公公……”
孩童清脆的嗓音和少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郗千澜在距离她们一米开外的位置处,见令嘉红扑扑的脸颊一如初生的朝阳,陌生的柔软情绪在胸腔蔓延。
令嘉突然回头,朝郗千澜用力挥动右手,见他正在发呆,她立刻弹射到他面前:“哥,你快看,云海变成金色的了!”
她的发梢也染上了金边,浸着整个黎明的光。
那天四个人拍了许多照片,几天后,令嘉将所有照片冲洗出来。
她看到她所拍摄的那张照片——晨光未至的朦胧时刻,郗千澜身上残留着夜色的清凉,又隐隐透出破晓时分的光晕,那份沉矜清贵,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不真实感。
“哥哥!”令嘉不住地呢喃着,“哥哥……”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锁进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
从此,这里藏着她的一轮无人知晓的月亮。
也许永远只能停留在将明未明的时刻。
……
那一段时光,简直是被春日最和煦的阳光彻底浸透的梦境,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带着令人沉溺的甜香,美好的不真实。
令嘉常常半夜醒来,抱紧床头那只巨大的□□-熊,然后把脸深深埋进□□-熊柔软蓬松的肚皮,用力呼吸。
直到鼻腔间,肺腑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那和郗千澜外套、衬衫上残留的衣物洗涤剂的香气一模一样,令嘉终于确认这一切并非是梦境,一抹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便无法抑制地从她唇边绽开。
她有哥哥了。
她真的、真的,有哥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