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槐不愿留在此地与微生泠有过多的纠缠，他伸手，牵起一摊梦境，此间漆黑一片便刹那间改了天地。


    “万木皆春，独栖孤岑啊，微生泠，你真的不想留在此处吗？”白枕槐冷声道，转身离开。


    此处之外，已是一片混乱。


    “白枕槐。”寻鹤声一字一顿怒喝道，他一手掐起剑诀，挥向浮在半空的白枕槐。


    剑光却在触到屏障时消散。


    寻鹤声提着剑退后两步，冷眼看着他。


    白枕槐抬起手，村中的嘈杂声顺着风传了上来，屏障撤去了。


    “村中人不知这是场梦，也不愿醒来，山下仍是一片祥和自在——”白枕槐话音戛然而止，他侧着身子，堪堪躲过寻鹤声甩来剑气。


    “废话颇多。”楚寒江斜瞥了他一眼，转身掐了个法决，消失在此处。


    寻鹤声提着剑，抬起头看着白枕槐，沙哑道：“我问你，他在哪？”


    白枕槐眯起眼睛，轻声道：“我看了你的梦，你剑心不稳。”


    “我说。”寻鹤声再也没有了耐心，喊道：“他在哪？”


    白枕槐没应话，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寻鹤声，早已经不似入村时那般丰神俊朗，衣角被自己的剑气所伤，碎成几个布条随着风轻扬，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白枕槐皱眉，转身离开。


    只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微生泠将手中的剑散去，眼前的黑暗转瞬就变成了另一副景象。


    松竹庭院，落花满阶。


    这是，苍梧后山。


    “师尊。”


    微生泠闻言愣了两秒，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孩子站在身后，堪堪到微生泠腰间。


    他蹲下身子，揉了揉孩子的头，声音微微颤抖轻声道：“不渡。”


    “师尊，不渡今日想和师尊学剑。”小小的寻鹤声冷着脸，轻轻的捏着微生泠的衣角。


    “你大师叔呢？”微生泠问道。


    寻鹤声：......“大师叔说我太蠢了，让我问问你是不是专挑傻子收的徒。”


    “噗——”一道笑声从树后传来。


    微生泠望去，一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小鹤声，以后离你大师叔远些吧。”那人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块糖塞给他，笑着，“来，小师叔给你糖吃。”


    “雪舟。”微生泠轻唤。


    “师兄。”叶雪舟应道，他弯着眼睛，轻叹道，“师兄，你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一般。”


    “对不起。”微生泠说着站起身来。


    ‘叶雪舟’轻声道：“师兄，能不能......再留一会，哪怕一刻。”


    微生泠聚起灵力，唤道：“不堪寒。”


    话音落下，一柄通体散着寒霜的剑便落在微生泠手中，“雪舟，师兄只是怕，怕再不破阵，便醒不过来了。”


    微生泠挥出剑去，刹那间梦境便如水波般荡开，消散了。


    松泉的声音掺着风声在身侧流动。


    微生泠有些疑惑地四处望了望，这里是，宿宁村。


    “小运。”微生泠抬眼看去，那放牛郎走了过来，却像是没看见微生泠一般，从他身侧过去。


    “乐贤哥。”


    微生泠转过身，只见司运蹦蹦跳跳地跟在那人身侧。


    郎乐贤，果真是他。


    微生泠在山上时便觉得眼熟，他曾来此为其治过病，只是他从未见过郎乐贤年幼时的样子。


    他一瞬恍然大悟，这梦境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并不是当下的宿宁村，微生泠仔细地想了想，这样算下来，他们这些天所看见的宿宁村，竟是二十余年前的宿宁村。


    而如今，微生泠望去，此时的宿宁村，又是何时。


    他随着司运二人走到那间小屋，刚踏入屋内，微生泠便停在原地。


    一道清晰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苍梧玉佩传音的声音。


    “多谢二位照拂。”那人伸出手按住玉佩，一袭青衫，长发挽起，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路经此处的普通修者。


    “师尊？”微生泠喃喃道。


    梦中的青霜引却似乎察觉到什么，朝着微生泠的方向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微生泠一刻愣在原地。


    青霜引拿出一支木剑，递给司运。


    司运连忙双手接过，笑得十分开心道：“谢谢神仙哥哥。”


    青霜引温和道：“以剑起意，以剑聚灵，本是极难的事......但，罢了，可愿学一招剑法，也可护身。”


    司运点点头，回首眼巴巴地望着郎乐贤，郎乐贤轻叹道：“去吧。”


    微生泠跟着二人走到一处荒地，青霜引化出一支梅枝，一招一式地教着司运。


    冰壶秋月，那是苍梧山入门的剑法。


    微生泠静静看完，眼前的风景再一次褪去，化作一处不知名山峰。


    “跑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微生泠心下一惊，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见是司运与郎乐贤二人。


    司运手里紧握着剑，魔息又至，他反手挥过去，竟带着些许灵力。


    “我们一起跑，跟哥哥走！”郎乐贤回头看着司运，眼泪流下，冲掉了脸上的泥污。


    司运笑了笑，道：“哥，跑吧，我瘸了腿，已经跑不动了。”


    微生泠仔细看去，山野间的血流了满地，司运的左腿处血肉模糊，已能看见白骨。


    “跑吧，哥，跑才能活下去。”


    微生泠望着不远处赶来的魔物，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挥出灵力，却总也落不到实处。


    啊，微生泠想到，这是梦，竟一瞬忘记了。


    郎乐贤紧紧盯着司运，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艰难地转过身，朝着山下跑去。


    司运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哥。”


    只可惜，已经没人能听见了。


    他回过身，提着剑指着那魔物，笑道：“神仙说我能运灵力，便是修出了灵丹。”


    司运说着，艰难地一步步走向那魔物，“虽灵力极少，灵丹小若尘灰，自爆时的威力也是比我挥剑要大的多的。”


    微生泠立即料到他要做什么，垂着眼睛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却见郎乐贤抱着一块石头，一瘸一拐的走上山来，几乎同时，一声巨响在微生泠身后响起。


    “砰——”


    微生泠闭上双眼。


    司运自爆了。


    此地刹那间恍若地龙翻涌，树木枝叶剧烈颤动，细细簌簌地落下许多叶片，不远处的郎乐贤察觉到了些什么，抱着那石头跑的愈发的快，鲜红的血肉飞溅出来，堪堪砸在郎乐贤脚边。


    他愣住，又不可置信，走到一断残肢边上缓缓蹲下。


    那是一只手，紧握着一支剑。


    郎乐贤轻轻捡起那只手，生怕弄碎半分。


    山林间一时寂静下来。


    “小运？”


    他颤抖地唤道。


    “小运，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此地只剩郎乐贤绝望的抽泣声。


    片刻后，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抱着那块石头，走到那残缺的魔物身边，举起石头又狠狠落下。


    “还我小运！”


    “把小运还给我啊！”


    郎乐贤一下又一下的砸下石头，最后筋疲力尽，倒在血泊上。


    “小运。”他仰头望着天，已没多少力气，只得缓缓说道，“你怎么能扔下哥哥走呢。”


    “嘀嗒——”


    雨滴砸在叶片上，带去了此地泥污。


    郎乐贤连忙翻身起来，生怕雨水冲走残肢，一刻不停地俯下身子，找寻司运。


    他将衣服脱下，将残肢包在里面，嘴中喃喃道：“小运，别怕，哥哥来接你回家。”


    “可悲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微生泠望过去，只见白枕槐举着伞，走到郎乐贤身边，为他遮蔽些许风雨，“若有朝一日，你可以长存于梦，无疾无痛，你可愿意？”


    郎乐贤紧紧抱着手中的布包，道：“我想要小运活着。”


    “好。”白枕槐应道。


    微生泠静静看着，水珠顺着脸颊落下，这场雨太大，他垂下头。


    原来，是这样。


    “万木皆春，独栖孤岑。”出自《闲中吟》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出自《梅花引·荆溪阻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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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梦也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