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作品:《当青苔回信

    邰霏的嘴唇很干,喉咙也很干,说不出话,只能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陆之尔站起来,颇为不好意思地和邰霏说了声抱歉,又伸出手在她头上探了探:“嗯,体温降下去了,身体不错嘛小丫头。”


    “小姨,你先出去吧。”


    陆之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时祺:“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小姨我在这陪了你这么久,你说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啊?”


    “我们两个。”宋时祺一手指着邰霏,一手指向自己,“病号,需要休息。”


    陆之尔指着自己:“医生,指导休息。”


    宋时祺:“……”


    看到自家外甥吃瘪,陆之尔爽到,开怀大笑了几声:“好了,不和你们闹了,我出去安排一下交接。”


    小姨穿的是平底鞋,走在路上没什么声音,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贴心地拉上了门挡。铁质的老旧门挡像个屏风,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刺得邰霏耳膜发痛。


    病号宋时祺从自己的病床上下来,给邰霏倒了杯水,又小心地把人扶起来,捏着杯壁的温度,把水递给她。


    邰霏喝了水润了喉咙才用气声说话:“刚刚那个……”


    “是我小姨,五十岁少女,目前是无国界医生。”


    小姨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邰霏盯着宋时祺的眼睛,把杯子放到一边:“我刚刚做了个梦。”说到这里,她又敛下眼眸,“也可能不是梦。”


    “你想告诉我吗?”


    宋时祺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这样,半推半就,似乎别人不和他说下一秒他就会委屈到死,邰霏只好点头,却问:“你知道日光湾吗?”


    “知道。”宋时祺轻颔首,“一个很有名的景点。”


    “那是我家。”邰霏说,“以前叫秋末岛,因为岛上有很多枫树,秋天的时候特别好看,登记的时候大家一齐想了这个名字,但现在也换了。”


    “岛上的生活无非是靠海吃海,家家户户都会捕鱼,用的船只大多是小船,整个岛唯一一艘稍微大一点的渔船,姓邰。”


    “那天白天,天气特别好,所有人都在家等着家里出海的人回来,傍晚他们回来之后却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海上卷起了风暴,路径途经秋末岛。”


    “大家都在想着怎么逃,因为风暴代表着海啸,海啸代表着灾难,灾难代表着死亡。”


    “可船只有那么几只,岛上的人却远远不止,这意味着有人要在岛上接受预料之中的死亡。”


    “家里人少的,运气好,乘着自家的船就逃跑了,稍微有点良心的,带上了几个不是自己家的邻居,算是做了好事发发善心。逃的人多了,本就不够的载量骤然缩水,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邰家的船上。”


    “邰家的女儿只有六岁,邰家夫妻却永远留在了岛上。”


    邰霏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悲剧收尾,像一个最草率的作家给最不用心的作品画上的最不合理的结尾。


    宋时祺接替了陆之尔的位置,调转了陪护椅的方向,从侧面看着邰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宋时祺适时地发出了一点声音:“为什么不和女儿一起走呢,哪怕一个?”


    “因为大爱无私,因为看上去蠢到没边的互助情谊。”


    邰霏苍白的唇微微上扬了一些,似是很无奈地笑道,“不过那个女孩更蠢,她甚至真的觉得她的父母有其他的生路,连争都没争。上船的时候也是,赌气,连抱都没再抱一下。”


    宋时祺又问:“她现在后悔吗?”


    邰霏抬眼,在宋时祺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怪过自己很多次,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留在岛上,陪他们一起等那一场倾覆的暴风雨。”


    陪护椅是老掉牙的医院退休品,不知道孙姨上哪整来这么些,宋时祺坐下站起,椅子都吱嘎一声。


    被当成坐垫的西装丝滑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落到宋时祺脚边,挽了一截脚踝。


    宋时祺弯下腰,轻轻地环抱住在床上半躺着的苍白的邰霏,右手绕过邰霏的颈背,在她的左肩轻轻地、温柔地拍了拍。


    “他们会庆幸她没有那样做,也会庆幸她现在成为了和他们一样有担当的人。”


    宋时祺安抚性质的拥抱只有短暂的几十秒,邰霏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木质调香水尾调掺杂着浅淡的烟草味道在鼻尖打了个转,破椅子又吱嘎一声,宋时祺回到原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


    他穿着的那件衬衫裁剪得很考究,弯腰的时候,显得他的背脊又挺又直,下腰恰到好处的收紧勾勒出漂亮的线条,邰霏迟钝的大脑不合时宜地想出来一条新的信息——


    这件衬衫价格不菲。


    宋时祺轻轻拍了拍捡起来的外套,随后把它搭在破椅子的破把手上,看着邰霏,变戏法似的在兜里摸了摸,最后拿出来了两颗糖。


    那两颗糖被主人送到邰霏眼前,宋时祺说:“选一颗吧。”


    邰霏讷讷地捏起来一颗几乎算得上袖珍的霓虹糖果,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包装纸。


    “怎么了?”


    邰霏说:“刚刚在梦里,也有人给了我一颗糖。”


    宋时祺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糖剥开,放进嘴里,哼哼唧唧地说了句:“是吗?”


    邰霏努力地想回忆起梦里那个朋友的面孔,却只记得他那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和手里抱着的超级厚的星球天体论,只好像没事一般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邰霏剥开镭射糖纸,被包着的糖果是淡淡的绿色,外表有点儿化开。


    她把糖咬进唇舌,清甜的苹果味漾开,在记忆里却找不到类似的味道。


    宋时祺的关注一直在她身上,她轻蹙眉头第一时间就被他发现:“不喜欢这个味道?”


    邰霏摇头:“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有糖。”


    “这个啊。”


    房间里只有一个垃圾桶,在两张病床中间贴着墙的地方。


    宋时祺没有起来丢那张包装纸,就这么捏在手里,手指翻飞,一小片塑料纸被他叠成小爱心的形状,然后丢进贴着墙的垃圾桶。


    “我小姨给的,说可以补充一下糖分,顺便刺激一下多巴胺分泌,能让心情好一点。”


    关键字关键物品关键人对上两个,邰霏清了清嗓子,把糖果推到腮边:“你去过秋……日光湾吗?”


    宋时祺却定定地看着她,无比清晰地说:“我去过秋末岛。”


    是秋末岛,不是日光湾。


    邰霏张张嘴想继续追问些什么,宋时祺却抿唇,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邰霏,失联前最后一次通话,我说我们俩需要谈谈。”


    邰霏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嗯。”


    “你觉得现在这个时间怎么样?”


    时间?


    双文这个卫生院就是一间和村委小院一样的三层小屋,最下面这一层平着地面,而透过宋时祺身后的那扇窗,能看到许久不见的太阳烤着地面。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似乎正适合谈心。


    梦里的熟悉劲还没过,邰霏从斜靠在矮床上的动作稍微用手撑了下坐正,“你说。”


    宋时祺说:“开山节前夜,你问我是不是对你心思不纯,你还记得吗?”


    虽然做了和宋时祺聊这方面的准备,猛然听到自己说过的昏话被人复述,还是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复述,邰霏的耳朵还是不争气地灼了一下。


    她咬着后槽牙,不再看他,转向他身后的蓝色玻璃窗:“嗯。”


    “我当时说,那些都是巧合。”


    他话只说了一半,将落未落。


    好久,邰霏实在忍不了,像一尾鱼,面对鱼钩无所适从,却又被钩子上的鱼饵钓的蠢蠢欲动,她像复读机一般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是巧合?”


    “是巧合。”


    蓝色玻璃外飞过来一只灰白色的鸟,悬停在树枝上,被宋时祺补全的后半句话吓走。


    “但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什么叫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邰霏姐!!”


    周知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人嘘了一声,随后便安静下来。


    邰霏和宋时祺一齐看向门口处的挡板,借着光,缝里露出来六条多余的影子。


    宋时祺忽然凑近邰霏,低着头,邰霏只能看到他的耳廓和发顶。


    “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落进邰霏的耳朵,惹得她的脸颊没来由的一红。


    罪魁祸首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了起来,两根手指撩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搭上手臂,拉开了那层聊胜于无的挡板。


    陆之尔、周知意、顾流。


    三人像装了什么机关似的齐齐站起来,小姨反应最快,忙又蹲下:“诶呀小周小顾,有没有找到小姨的耳环呀?”


    周知意和顾流才蹲下没多久,也立刻反应过来又蹲了回去,嚷嚷着没有没有,还拍开宋时祺的腿,蛐蛐他挡路。


    宋时祺也蹲下,戳了戳他小姨耳朵上那颗硕大的巴洛克珍珠,笑得一脸无害:“找到了。”


    陆之尔:“……”


    周知意、顾流:“……”


    小姨到底见惯了大场面,站起来拍拍衣服,轻省道:“喔,找到了就走吧。”


    顾流说好,周知意也说好,两人跟着宋时祺和陆之尔走了一段,周知意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的目标,立刻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内,邰霏正缩在被子里思考宋时祺那句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的前一句似乎也值得好好地、反复地思考。


    乱成一团麻的思绪根本找不到头,邰霏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分不清是发烧的后遗还是在被子里被蒙出的热。


    “邰霏姐!”


    被子猛地被掀开,邰霏凌乱地和周知意大眼瞪大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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