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作品:《当青苔回信

    被人看着画设计图是邰霏的日常。


    国外的微景赛有一项“free”,就是即兴创作,是她的强项。


    但是画人,还是第一次。


    尤其这个被画的人也不是专业的模特,视线乱飘也就算了,飘着飘着又落到邰霏身上,然后勾着唇,让邰霏每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像在对他耍流氓。


    宋时祺第四次笑着和邰霏对上视线的时候,邰霏终于忍不住了。


    “你可以不笑吗?”


    “不可以笑吗?”


    邰霏看着宋时祺双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努力地把自己的嘴角向下压,松口说:“……可以笑,但我觉得和背景在一起,还是不笑好一点。”


    她低头不再看宋时祺的动作,专心先研究起了他的衣服和他背后的景。


    “不笑好一点?”


    宋时祺疑惑地用右手挡住下半张脸,装作很忧郁的样子,“这样?”


    孩子们被宋时祺逗笑,连那边涂色的周知意都被吸引了视线然后参与进来,借着人群阻挡偷偷用手机给宋时祺拍了两张照片。


    周知意坐在最上面的台阶,藏好手机捂着肚子笑道:“不是,宋哥你这样也太好笑了,还不如放下来呢,正常一点行吗?邰霏姐,快管管啊,你的模特疯了。”


    邰霏这才抬头,看到宋时祺遮住了下半张脸后露出的眉眼。


    “嚓”一声轻响,手里的铅笔尖被邰霏施力的右手摁断在了纸上,留下墨黑的一笔重迹。


    -


    用断的铅笔芯在纸上滚了几圈,被橡皮屑挡住去路,留在了桌面。


    桌子另一头的手机开了静音模式,但没有倒扣。


    不停地有电话打进来,无数的消息刷新在手机屏幕上,成为了夜幕四合后漆黑教室除了路灯之外唯一的光源。


    邰霏第一次觉得光也是喧闹的。


    大脑里挥之不去的,是下午在导师办公室听到的最后通牒和教室外往来路过人对她的评价。


    “如果你在后天之前拿不出关于你作品的原创性证据,那我们就只能判定,你的作品存在抄袭。”


    “邰霏,你的设计能力有目共睹,可事实胜于雄辩,老师也想帮你,也想相信你,可说服别人的不是嘴,是摆在面前的证据。”


    “这次事件的性质太恶劣,学院那边又正在严打,你可能会被退学……”


    导师的话冷得像在冰里浸过很久,邰霏从办公室出来后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又呆又木地枯坐在椅子上,胸口像被石头压着,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很困难的事。


    “证据?她怎么拿得出来?”


    “和她那些苔藓一样讨人嫌,多余的玩意儿。”


    “上级刚说要严查严打,她还挑风口浪尖,拿着这种东西去参加比赛,真替她害臊。”


    “一颗老鼠屎毁了咱们景观系一锅粥……我听说咱们这届就因为她,反抄袭要拉高很多level了。”


    ……


    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都通过门上那一点窗朝她投来或恨或看好戏的目光。


    直到晚上,教学楼总算安静下来。


    邰霏不知道从哪捡回了一点儿力气,在地上捡了两张她画了又涂成一团乱糟糟的设计稿,拿着桌子上的纸胶,把糟糕的设计图黏在了门上那一块小窗上,彻底隔断了自己和外界。


    贴完两扇门,邰霏彻底没了劲,倚着门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邰霏……你还能做好什么事……”


    鼻腔是酸的,眼眶底也是酸的,可她就是流不出眼泪。


    没有做过的事让她怎么拿出证据?


    她给出了完整的设计理念,点出了作品的防伪标记,即使这样都能够被扭曲成她洗白后的论点,那她到底要给出什么才能让他们相信她的清白!


    邰霏只觉得疲惫和累。


    明明她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但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总有人衡量着看不见的东西,剥夺着原本属于别人的利益。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输。


    邰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光线很差,但她的眼睛已经基本适应,摸着黑找到小刀把铅笔削出芯,然后捏进手里,盯着桌上的白纸。


    落笔。


    顿住。


    画线。


    顿住。


    然后把整张纸用一笔涂成像她思维一样混乱的一团麻。


    ……


    笔尖再一次被摁断之后已经短到没办法再继续削,手机还在不断地闪着屏。


    邰霏想站起来把手机扣下,却因为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喝水没了力气而整个人软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时候,身下的纸页被她掀飞不少,更多的被她压在身下。


    她仰躺在地上,一点也没觉得痛。


    “要是很痛的话,是不是就能哭出来了?”


    邰霏呆呆地想着。


    “是不是哭出来,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小时候摔了就会痛,痛了就会哭,哭了就有人安慰。


    长大之后没了最后一步,倒退着,连第一步都变得木然。


    她装死一般地逃避了一会儿,却没办法忽略天花板上因为手机屏闪而出现的光。


    她咬着牙翻身,摸着椅子的腿支撑着站起来。


    拿到手机正准备关机那一秒,有一条消息跳在了手机最上面。


    【1:看到信息给我回个电话。】


    邰霏的心跳停了两拍。


    如果有什么人是她此刻最不想联系的,那应该就是这个“1”。


    没有人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落魄,而邰霏,是不能。


    她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所有的血亲,和远房亲戚的关系又远得过分,实在不能恬不知耻地去攀,所以直接听从着救助人员的安排,住进了一家福利院。


    “1”是她从上小学开始,就对她进行一对一资助的公益人。


    而她除了这个联系方式之外,对“1”一无所知。


    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功成名就,然后和“1”说谢谢您对我的资助,我这样也不算辜负您往年对我的栽培。


    可绝对不能是这个样子。


    他会相信自己是被诬陷的吗?


    他会因为这一场事件而失望吗?


    如果他因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帮助别人了,那她是不是就变相地害了更多的人呢?


    邰霏这么想着,壮士断腕一般地趁着手机没人打进来的空隙拨了“1”的电话。


    “喂?”


    那头是个半哑的低沉男声。


    “你好,我是邰霏。”


    “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在风暴中心找不到落点的邰霏像是找到了一叶空地。她忽然不怕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让电话那头的人失望,寒心于这么多年的资助教导了一个抄袭犯。


    邰霏闭着眼,咬着下唇,下定决心开口道:“您找我,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是,但也不是。”那边的人咳了两声,哑着声音又问,“我只知道他们给你的判决,还不知道你本人会给我什么答案。”


    邰霏因为这句话而睁开了眼。


    窗帘正好被窗外的夜风吹起,教室在二楼,高度也正好和路灯平齐,光线涌进漆黑的室内,邰霏看见一地的狼藉。


    她眼睛忽然酸得厉害,像是撒娇又像是撒泼,甚至撒疯一般地朝着对面的人发脾气:“我的答案重要吗?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我说了那么多有任何一句是有用的吗?我说了你就会信吗?我……”


    邰霏说到这儿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悔恨又懊恼地低下头,眼泪总算决堤。


    她闷闷地对着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我可能就是这么糟糕的人。”


    “……你别哭啊。”对面又咳了几声,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说就急着否定,你有这个自信,做什么不能成功?”


    “那我说我没有呢?你会……”


    相信吗三个字还在喉咙里,对面已经说了相信。


    “我信。”他说,“邰霏,做事要讲证据,他们给你的证据有任何一样能够钉死你的吗?”


    就像他们咬死邰霏的原创证明信息量不够,邰霏现在回想才觉得他们拿出来实锤她抄袭的证据也信息量不够。


    一个没有正脸的视频,一份复制后的记录,还有一堆已经损坏后声称是复原件的设计稿。


    “趁你现在还能回想,定罪的文件也还没有下来,还有机会能够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回来。”


    “可对面,似乎是我不能动的人。”


    “你不能动的人?”那头的声音疑惑了一瞬,“学校不就是竞争的地方吗?”


    邰霏苦涩地给电话那头不知道富了多少代的人解释:“有时候家境也是竞争的一部分,我没有。”


    他哑了一瞬,然后承认:“这我确实不知道……但我们总要想办法去对付,不是吗?”


    “1”在电话对面侃侃而谈,替她站在远处分析。可能是感冒的原因,他的声音有点低哑,时常说一会儿就停下来咳两声,然后说一句“我喝口水缓缓”,再继续。


    直到邰霏听到某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天旋地转,随后就没了知觉。


    朦胧之间,她听到了“1”的声音,但不是电话里,离她很近,似乎就在她的身边。


    “她没事吧?”


    “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身体不好偏瘦一点儿,晕倒应该就是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二十出头的人胃就坏了的话以后怎么办呢?”


    后面说话人的声音很陌生,邰霏努力睁眼,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和一片白里同样穿着白衬衫戴着口罩的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1”。


    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


    邰霏闷闷地想着,却因为思考而再次头晕目眩。注射进血管的葡萄糖循环的速度还是太慢,她还没来得及打起精神和“1”当面说声谢谢,就再次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再回到学校,事情的风向几乎是转了个头。每当有人路过她还是侧目,她却再也没当面听见过谁对她的低声蛐蛐。


    回到导师办公室,导师递过来的判决书竟然不是退学通知,而是一份进修转校的函授。


    “你有那层关系怎么不早点说,白受多少苦啊傻姑娘。”


    函调的信封纸面用得很精致,摸上去滑滑的,邰霏差点没拿住。


    “这次能出去,以后啊,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国外的市场比国内好,这里的圈子又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到时候谁想给你使绊子都是随手的事。稍微一抖搂,那事一出来就都完了。邰霏啊,老师再唠叨一句,在这个圈子,这个世界,没人会在乎事情背后的真假,只要你够好,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不好的。”


    老师把利益说得明白,拍拍邰霏的肩膀希望邰霏能懂。


    邰霏却茫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会在现在这个当口帮她的,只有“1”。


    那天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他的眉眼——


    -


    宋时祺忽然凑近邰霏,看着她手里的画:“怎么只画了上半张脸?”


    邰霏被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猝不及防和他的眉眼凑得更近。


    果然,很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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