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

作品:《以她之梦

    第四章:“姐”


    俞桂莲收工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半。她通常会先洗个澡,然后到儿子女儿房间各瞅一眼,再回房睡觉。


    大概睡到第二日上午十点起床,然后做家务,给两个孩子做午饭,自己也跟着吃一点,剩下的温着留给交班回来的简镇江。


    俞桂莲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到店里,这个点儿客人会慢慢变少,她会利用之后的时间核账,盯收送上门的食材,将48小时内需要的用量清洗出来。忙完了这些,稍微休息一下,就到了晚饭时间。


    从常规的晚饭时间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左右,是米线店客流量最大的时间段。弟弟余泉德能帮的忙有限,俞桂莲总是忙得脚不沾地。简镇江凌晨两点会再次来交班,一直盯到再一日午后两点。


    自从米线店改为了二十四小时营业制,这便是俞桂莲与简镇江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


    俞桂莲并不会知道,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这一天发生了改变,她的女儿,已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只知道好好学习报答父母的简葭。


    她精通Kotlin/Java 语言,掌握Jetpackpose 声明式 UI、自定义 View 绘制原理、ConstraintLayout 约束布局熟悉Gradle 构建流程优化、自定义 Gradle 插件......


    她懂得生活的残酷,爱的相对性,人心的叵测,和资本社会与商品经济的本质。


    她知道这个家庭的虚伪,父母隐藏至深的秘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表象的欺骗性,和一件她认为(自认为)已经改变了的悲剧。


    俞桂莲推门查看的时候,简葭并没有睡,等门重新关上,她再次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心里觉得有点讽刺,来到这里本是为了睡一场好觉,却在凌晨三点还这样精神抖擞。


    说起来,对于发生的一切,简葭并没有十足的心理准备,虽然她是在苏晔的详细解释之后,主动表示愿意尝试的。可她心里压根没相信过对方的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以为顶多会进入到一个朦朦胧胧的梦里,梦里的人都是当年的样子。


    哪想会是这样超清4k的高精度世界,经受得住视觉、味觉、触觉、痛觉等一切感官考验。


    这分明就是穿越时空。


    梦境也好,穿越时空也好。离高二开学还有足足六日,满打满算,也是个小长假,黄金周。


    简葭打算等到高二开学那日,再离开,回去面对那份令人窒息的工作。


    高中时代的家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在桦城这个小地方,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幸福的生活虽然经不起真相的鞭打,但若是只停留几天,她可以不去计较。这世上,再没有比放暑假的学生还幸福的族群。


    简葭扯过绣着大牡丹花的毛巾被,在黑暗中扬起嘴角,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半。


    简镇江在店里,俞桂莲与简澎都还没有醒,简葭穿上衣服,洗漱完,揣着自己的绿色毡帽小钱包出了门。


    钱包里有她日常的小现金流,维持在五十元左右,还有昨日简镇江给的一百元受伤“安抚金”。


    度假就该有度假的样子,再说简葭也不想面对家里另外三个成员。


    她悠哉游哉地晃到自己曾经最爱的早点铺子,点一碗牛肉汤配半张饼,坐在有风的角落喜滋滋地吃起来。


    因为腿脚还不灵光,饭后她坐公交到市民公园,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看池里的水鸭谈情说爱。


    不禁又想起来这里之前的那场饭局,和诡异的后续。


    有一点,简葭越想越觉得奇怪,那就是苏晔的“一切如常”。


    她当然不至于傻到以为,真实生活里的初恋男女时隔多年再度相逢,会像偶像剧里那样夸张——夸张具体又分“情深似海”和“恨海情天”两种。


    但她和苏晔似乎也太过波澜不惊,“不惊”到真的就像是不熟的校友。


    她倒好说,本就是超级淡人,外加是当年分手的过错方,心虚,不敢造次。可苏晔表现的也太正常了,就算他早已另筑爱巢开花结果,甚至多年不曾想起这位初恋女友,可真面对面碰上了,怎么做到这么云淡风轻的?


    并且,如果真的把人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什么会在她下车的那一刻拉住她,端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目光和笑意,问出那句“还记得我会变魔术吗?”


    而且还真的把人带回了实验室。


    梦中人简葭复盘梦外的一切,反而觉得梦幻迷离,一时之间,现实与梦境倒转,竟分不清孰真孰假。


    从出现在包厢的那一刻,直到最后把小磁吸贴在简葭太阳穴的那一刻,苏晔的言行举止都太诡异了。


    不过这些疑问,简葭决定返回后再深究,她还是很感激,对方让她回到了这里,阻止了简荔与魏彭的相识。即便她知道这是梦。起码在另一个时空里,简荔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外加,简葭现在确实吃饱喝足,正无所事事地做着一名街溜子,这是她自从升职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生活,哪怕是做白日梦,都不敢做到这个份儿上。


    想起简荔,简葭突然想去见她。


    她跑去公交站查看了线路,选了一条勉强顺路的,坐了两站,又走了十分多钟,来到大伯简镇海家。


    简镇海对小侄女的出现很意外,他告诉简葭,简荔白天在面包房打工,晚上在大排档,一般要凌晨才回来。他给简葭开过门,一跛一跛地回到桌边给对方倒白开水。


    简葭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大伯自幼患有轻度小儿麻痹,没办法从事正常的工作,仰仗为人忠厚老实,被一家纺织厂老板雇来给厂子看大门,所以家也安置在了厂子附近,说是家,不过是个破旧的小屋,客厅只能放得下一张饭桌,里头打出两间隔断,大伯与堂姐各一间。


    在简葭的记忆里,只在小学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看到这样的寒舍,心中只有震惊;这一回,却是悲从中来。


    简葭问简镇海堂姐在哪家面包店打工,对方想了半晌说不出来,不过说晚上的他知道,在最热闹的五林夜市里。


    简葭没有进屋,出去买了些水果回来,搁下就走了。


    回到家中,吃了一片简澎剩的披萨,又闲散地度过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觉得有点困,补了个觉,醒来看表将近九点,想着夜市差不多都出摊了,便骑上自己那辆银白色自行车去见简荔。


    简镇海只知道女儿在五林夜市,具体什么摊位又说不上来,简葭只能一家一家地找。


    简荔比她大三岁,两个月前中专毕业,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工作。


    简葭努力回忆简荔少女时期的样子,可由于小时候与大伯家鲜少往来,自己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刷题人,以致对这个堂姐实在没什么印象。


    因此当简葭在一个小龙虾大排档摊位上遇见简荔时,迟疑了很久才敢喊出那个“姐”字。


    在她二十九岁的灵魂里,记住的最后一个关于简荔的画面,是对方穿着带有斑马纹的狱服,坐在铁栏杆对面,对她说,“以后不要来看我了,来了我也不会见。”


    那样惨白,瘦削,双目泛黄,不带一丝温度的简荔,与面前这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翻领粉色针织短袖,嘴唇因擦了唇膏微微泛着亮光的简荔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仅仅是十三年前,简荔还是这样一位明媚的少女。


    “简葭?”


    同样,看到简葭的简荔也是一脸茫然。


    她与这个优秀到近乎神话的小堂妹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并无交集,每年春节回村里看望爷爷奶奶,也不过是同桌吃饭,同放烟花。


    堂妹美丽又聪慧,如天上鸿鹄,前途无量,自己与对方判若云泥,两姐妹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简荔自然不知简葭出现在这里是专门来见自己,她向四周看去,寻找二叔、二婶以及表弟的身影。


    没找到,于是问,“葭葭,就你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简葭一个箭步冲上去,环抱住简荔,纤薄的后背颤抖不止。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