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体统

作品:《山头头上那个山大王

    褚济川起身过来,灼华方才见被他挡住的枯树木桩上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红色的汁液渗出。


    没找错嘛……


    褚济川见灼华在看,出声道:“洗净了,尝尝?”


    他捧了野浆果过来,另一只手递上了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


    鹿肉吃进嘴,汁水混着油水淌在口中,一时间口舌生津,紫红色的浆果和着肉块囫囵吞下。香,实在是香。闵香前十年招进洞的厨子曾经伪装身份在人族混了一段时间,在人族的酒楼做工,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口味重,许久没尝过这种原生的口味,这么一吃颇为新奇。


    就像是看惯了花里胡哨的妖,突然遇上褚济川这般清雅的小生,难免把持不住。


    鹿肉火气旺。


    本就被鹿血折腾得心痒难耐,加上昨天刚开过荤,现如今更是上火。


    褚济川吃好,在溪边捧了一捧清水净面,滚动的喉头淌下水痕,勾的灼华心里比蚂蚁爬过还难受百倍,痒,又挠不到,挠了,又四散逃开,搞得整个心里都刺刺的。


    褚济川在溪边,用溪水透过那方素帕,双手拧动,指节间渗出水迹,灼华晃神儿的功夫褚济川就近前擦起灼华嘴角浆果滴下的汁水。


    他低着头,煽动的睫羽一遍又一遍刺挠着灼华的冲动。说起来,褚济川比灼华的人形还要高些,看着是个文弱翩翩的模样,可真要说起来,那么大头鹿说抗就抗,用灼华的刀跟自己刀似的,素质不算差了,想来是练过。


    再有旁的,灼华也领教过。


    哪怕能在这种事上和灼华势均力敌,也是极高的造诣了。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还待在一起,哪有憋着的道理。


    还在动作的帕子被灼华一把夺过,随意散落在火堆边,边沿擦过火舌,燎黑了一块儿。褚济川眼前被灼华踮脚的身形挡住,错开光影,试探地触碰唇角,褚济川因讶异而微睁的双眸闪起零零碎光,震惊地任由灼华动作。


    他不是还没露出那种见我尤怜的小生姿态?


    怎么就……


    清汤寡水多年,灼华不能免俗。


    褚济川的内衫从肩头滑落。


    灼华动作不规矩,尖利的齿放肆地在常年少见阳光的脖颈游走,留下凝着血珠的细痕。


    褚济川不恼,只一味纵容。


    他起身,环抱住灼华的手臂将灼华整个身子带起,搂进怀中,蜻蜓点水般在灼华眉间留下一吻。正要动作就见灼华一只手抵在他身前,嘴角勾起,清浅调笑间,引得褚济川心火难耐。


    尾巴偷摸着缠上褚济川手臂,勾勒流畅线条。雪豹的尾巴快近身长,比起其他豹属的尾巴都要有力不少,现在却放轻了动作,暖绒绒的触感不断引着邪火,现下,没有狐狸的手笔,二者皆在清醒中沉沦。


    ……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


    相拥的身躯以天地为枕席,直至玉痕起,星月落……


    有山巅流下的雪水净身,灼华睡得比前夜舒坦,随意穿戴一番,瞅着褚济川的睡颜蹲下,心想:这人睡觉怎的这般规矩?侧躺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保持着温润模样,白皙的面颊像是从未出过家门,如珠如玉的世家公子没有许婚?


    这种相貌能留到现在?


    灼华怀疑是禹国的官家小姐们都瞎了。


    忒没眼光!


    高挺的鼻梁上的那颗痣看得灼华入了迷,果真是她久了不下山,错过了如此多美景。


    她正要伸手触碰,耳朵灵敏发觉身后不对,怎么又有人!


    喘气声声,脚步颓废。


    两口喘息声后是义正词严的呼喝:“住手!不准杀人!”


    砰!


    一颗小石子砸在灼华的后脑勺发出一声不痛不痒的闷响,灼华大概知道是谁……


    威胁声持续不断,“妖精!我警告你!放下屠刀,离他远点,不然我就——”身后声音骤然停止,随即更凄惨的嚎叫吵得灼华捏紧拳头,想要立刻把这人砸进地里当烂泥,“弟弟!你把我弟怎么了!?放开他!”


    九环隐煞刀在一旁的铮鸣声引起了灼华身后那人的警惕,他这才发觉,灼华的武器居然能受她驱使!叫嚣声止,那人哆嗦道:“你……你别乱来!我父亲可是禹国的太子詹事,你敢动我,我就——”


    锵!


    破空之声斩落柏树枝杈,距喧闹的家伙仅有毫厘。


    霎时间,符咒漫天,还没来得及起势就被灼华生生劈断,四散若秋叶纷纷。


    灼华垂下头,对上褚济川清明的双目,“你说我把你二哥的舌头拔下来,给你钓鱼怎么样?正好还没用早膳。”


    灼华惯会说玩笑话。她怎么也想不到,褚济川的二哥会是这么个惊弓之鸟的模样,比鹿野那群暴发户还要浮夸。


    昨日还忆起老妪的话深觉有理,今日一见褚济川二哥,更觉攧扑不破。


    褚济川连忙起身,外袍都没来得及上身,内衫松松垮垮地到他二哥面前,连忙撤下九环刀,“二哥,没事的。”言外之意,说灼华不会伤害他。


    暂时的。不会伤他。


    九环刀松下,褚季晟不复之前那番错乱,可对几步外的灼华仍旧不信任,方才若是再近,那刀能一息间砍断他的头!是他太急躁,只有他和他弟两人,万万打不过这妖。他试过了,这个怪地方使不出术法,就剩符纸和部分器物可用,有必要的话,他是有脱身之法的。既然褚济川如此说,他需先冷静。


    褚季晟是一万个不放心,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和野妖在一起?”


    没等褚济川开口,褚季晟视线上移,落到褚济川脖颈处,要把他脖子盯出窟窿似的。


    褚季晟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他不再看褚济川,猛地看向褚济川和灼华躺过的地方——凌乱的外袍、杂乱无章被碾压过的草地,傻子来了都知道这儿发生过什么。


    褚季晟呼吸急迫,像是空气被挤压般努力攫取。


    怎么会!他弟弟和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山野精怪狐绥鸨合!他弟弟肯定是受了胁迫!对,胁迫!明晃晃的胁迫!


    他忍住翻山越岭找到弟弟的欣喜,忍下面对野妖威胁的不安,可他万万忍不下弟弟被妖精这么糟践!荒山野地啊!就这么急不可耐把他弟弟办了!他在月都向父亲的极力反对都成了笑话,守住弟弟的清白的坚持成了捧在手心的水,一个不注意,流的干干净净。


    褚季晟压抑着暴怒的情绪,在褚济川下意识用身体阻挡下,意识这是在荒郊,没有随行护卫,面对这个一看就凶残的妖怪态度不能太差,惹急了哪怕能跑掉怕也会掉块肉。


    只能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打断褚济川即将脱口的解释,对着灼华道:“无媒无娉,在外野合。你一个妖族,强占我弟弟,是何居心?!”


    表现出来的也仅仅是褚季晟自我感觉的态度不差。


    褚济川拉住褚季晟沾满草屑的袖口,拦住褚季晟欲向前的步子,道:“二哥,灼华才不是什么野妖,是我自愿的。”


    “你!”褚季晟满腔怒火被褚济川的话压在喉头,一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右手指着褚济川恨铁不成钢,看了两眼满面春风无所谓怎样的灼华,都快喷出一口老血来,泣血长哀:“你们!成何体统啊!”


    灼华豹耳下合,不想再听到此类狂悖之言,褚济川二哥委实聒噪。


    把褚济川这两日给人族(不包含夺夺山人口)积攒的好感败了个干净。


    灼华懒懒抬眼,态度算不得好,隐隐发怒之势,“你们人族就是爱讲这些没用的事情,把无关紧要的事当成要生要死的大事。你情我愿的事儿,哪儿来那么多成何体统!”


    话毕,褚济川的衣裳也收拢规整,条件有限,再糟糕的衣服只能先穿着走。


    看吧,不论人还是衣裳,人族的讲究就是多。灼华心下烦躁。


    她很费解啊?


    哪里是两兄弟了?


    对比之下,灼华更欣赏褚济川了,很有妖族风范啊!


    没有禹国人族那种视清白贞洁为圭臬迂腐之言,已经让她舒心了。要知道,鹿野那种人妖混迹的地头都还算着男女大防。明明原来是妖族领地,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有了褚季晟的加入,褚济川和灼华之间寡言不少。


    为了保证褚季晟脑袋不分家,尽好夺夺山行路使护送金印旗“老板”安全出谷的义务,灼华选择闭嘴。


    生怕一个不高兴,刀就劈过去了。


    死一个褚季晟事小,污了夺夺山行路谷百年来的名声事大。孰轻孰重,灼华明了。


    早知如此,行路使托雀妖来报时 ,就该让闵香带妖解决,自己来平白遭这些罪。


    涨工钱!


    必须涨工钱!


    行路使太憋屈了。遇到这样的金印旗主顾。要长两颗心才能安然上值,一颗心专注保护主顾安全,一颗心承受不该承受的——比如褚济川二哥这类货色。


    行路使是为行路谷收取供奉设立,由困困洞牵头,夺夺山脉其余三十六洞妖王各出部分手下轮值。另,不同月份由常驻夺夺山妖王守护,一月一换。


    本月是夺夺山雪仙居的妖王值守,雪仙居妖王是雪莲自修成妖,修为年份比猞猁高些,奈何植物类的妖,尤其是花妖大都攻击力弱于动物为原身的妖类,这才让行路使知会困困洞巡山的雀妖,禀了灼华,让灼华出面,收了猞猁,哪知,有困仙林这种东西,让灼华吃了瘪。


    说起行路使,客气和不客气的一半一半。跟每个洞府的行事准则相关。遇到讲理的妖跟你客客气气。


    遇到脾气火爆些的,哪怕是金印旗主顾想来也不好受,遇到危险,拎小鸡似的给人拎起来。


    救完人要闹的,得一句“你说救没救吧?”金印旗主顾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还是凶点的好。


    灼华嘛,向来以身作则,不在行路谷里动手。若真惹了她不快,出谷就是死期。


    褚济川很有眼色地挡在灼华和褚季晟中间,灼华往前探路,褚季晟在后方被褚济川摁下,鸡同鸭讲半个时辰,褚季晟对灼华的敌意总算降下一点点,但不多。


    褚济川如此做,不是为了让褚季晟放下芥蒂,而是为了保住褚季晟的小命。灼华并不像他看到的那般好说话,他们相处甚至称得上和谐。二哥可不一样。夺夺山上的妖哪个是废物打酱油的?随便来个小妖,他哥都招架不住,更别说灼华了。


    不知道二哥看清没有,穿金戴银,怎么会是小人物?


    灼华腰链上那块绿松石,足足三指宽,难得一见的纯正高瓷蓝,说灼华是小喽啰,怕真是不长眼了。


    妖王般威风凛凛的人物,不与褚季晟计较罢了。


    若是真要计较,哪怕行路谷有公约,等会出谷,褚季晟照样得去见见转轮神。


    灼华停下,想来是找到出口了。


    “玩这种无聊透顶的把戏,真没意思。抬头。”


    褚济川和褚季晟随着灼华的话和动作向上看去——


    通天的柏树林枝丫层层叠叠,墨色的绿压抑着天光,哪怕现在是正午,也同天光未明时别无二致,定睛一看!头顶不是天!是蜿蜒着血痕的地面!


    “地,在天上?!”褚季晟惊疑不定。


    灼华道:“你们是休整一番,还是直接出?”


    褚济川双手攀扶树干,道:“直接走吧。我们在溪边留了好几个时辰,只有二哥找来,其他人怕是不在或是早已找到门路离开。以免夜长梦多,早点出去的好。”


    褚济川看出灼华不想多待。


    低头望向灼华的那刻,心头钝痛。他情感淡漠,佯装温驯,在乎的人寥寥。灼华一百多年的岁月光阴,他只在困仙林偷得堪堪两日。


    好不甘心。灼华没认出他……


    褚济川心绪繁繁,面上一如既往沉静温默。


    “听你的,走。”灼华两爪攀上树杈,单手环抱树干,三两下攀上十几尺,往下看褚济川,“要不要我带你?”


    褚济川摇头回以淡笑,道:“不必。”


    他手掌紧抓树干,用脚借力,一个轻盈的身法从另一棵柏树上到和灼华同等的高度。


    灼华颇感意外,“我以为要驮你上去呢。”


    褚济川摆首,额角碎发恰时散下。


    如兰醉月。


    两者在前,三两下攀了一半高度。


    褚季晟站在原地,抬头望向那两个愈行愈远的身影。


    不是?他呢?没人管啦!


    “爬树。我什么时候会爬树了?没良心的川小子!就知道把哥哥落下。”喃喃两句,对着头上大喊,“喂!等我啊!能不能驮驮我啊?”


    褚季晟隔得远,灼华一脚已经踏入出口,嗤笑一声,一跃进了出口。


    独留褚季晟挽起宽袖,继续碎碎念:“不帮就不帮,我可算知道你这臭小子是真自愿了,一见红颜乱道心啊!”


    褚季晟状似不在意,最后的尾音扬得又高又响。


    生怕某人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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