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换一个人，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齐峳一定会将其判定为嘲讽或挖苦。可惜，他从楚峦心脸上读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


    “它觉得冷。”齐峳观察缩在衣服里的幼猫，用肯定的口吻提出猜测，“又饿又冷，还很不舒服。”


    他回头望向屋檐外逐渐稀疏的雨丝，将选择题抛给大家，“我们应该送它去看医生。”


    “当然了。”齐渺抱紧怀中的衣物，急切地说，“我原本就打算等你们回来后大家一起送它去宠物医院的。”


    “露营呢？雨好像快停了。”


    “有猫了，谁还管露不露营啊！走了。”齐渺甩开滑到额前的湿发，用手护住小猫的头部，率先踏入雨中。


    齐峳“哦”了一声，连忙追上去。即便不和身边的人交换眼神，他也知道楚峦心和廖南晨此时一定会做出和他相同的行动。


    齐渺抱着猫上了廖南晨家的车，四人自然地分成两组，齐峳单手撑伞拉开车门，楚峦心读懂了他的眼神，没说什么，与他同乘了一辆车。


    齐峳想了想，没和对方坐在一起，转身去了副驾。王叔同他问了声好，十分自觉地跟上了廖家的车。


    齐渺担心猫，导航去了最近的连锁店，经检查，好在小猫并无大碍，医生说它才出生不久，身体太过虚弱，之后只要悉心照顾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精神，变得活蹦乱跳。


    “太好了……”齐渺小心地摸摸它的爪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猫好像感知到了什么，耳朵动了动，嗓子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天哪。”齐渺如遭雷击，表情瞬间放空，喃喃道，“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先别发誓。”廖南晨满面震撼地打断，“也先别一辈子。你觉得澈女士会同意你养它吗？”


    “我……”齐渺当即卡壳，神色换了又换。最终，她朝小猫轻轻俯下身，面容悲怆，“宝宝，看来我们要一起流浪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就一定有你一根猫条吃。”


    “澈女士是说你妈妈？”齐峳真心在疑惑，“上次你们来我家，我感觉她很温柔啊。”


    “你看人真没眼光。”齐渺不屑摆手，“父母对自己孩子和对别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也觉得小宁舅妈很温柔啊。”


    “陶——”齐峳还没习惯称呼陶宁为自己的妈妈，紧急改口，“我妈妈本来就很温柔。”


    齐渺难以置信地看他：“真了不起。既然这样，那舅妈肯定不会反对你养宠物吧？”


    “我、我不行。”齐峳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赶紧打断，“我家有人对猫过敏，不行的。”


    “唉，好吧。”齐渺没有丝毫怀疑，叹了口气去说服下一个对象了。


    齐峳看了看桌上的小家伙，它全身布满花纹，像是狸花猫。它身上的毛已经干了，此时正蜷缩着身体进入梦乡，腹部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很可爱。


    虽然没有身边这位表姐妹那么夸张，齐峳当然也是喜欢猫的，可喜欢和养是两回事，他从来没有照看小动物的经验，担心自己没办法为一个生命负责。万一，他哪天就被剧情杀了呢？那猫怎么办？


    况且，他现在和这只小猫是同类。别说养别的猫了，他还正在找主人呢。


    ……等等。主人？


    另一边，齐渺正羡慕地盯着楚峦心：“你是自己住，应该没有我们这种烦恼吧？”


    齐峳听了个话音，立即见缝插针地挤进二人的对话中：“如果峦心来养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家里人干涉。”


    ——当然了，因为楚峦心的家人根本就不在他身边。齐峳说完便有些后悔，感觉自己不该为了套话戳人痛处。


    令他稍觉安心的是，楚峦心似乎对他们的话并不在意，反倒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家已经有了。”


    “有什么？”齐峳惊讶地望过去，对后续的回复有了一丝期待。


    楚峦心没有回应他的疑问，齐渺则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对哦，你已经有麻烦了，不可以再惦记别的小猫，麻烦会吃醋的。”


    吃醋倒是不会啦，但我的名字真的就叫这个了吗？不要吧。齐峳无奈中夹杂着一缕感动，心情复杂。


    最终，新小猫暂时由有过半天一晚养猫经验的廖南晨带回家，齐渺不放心，要跟上去监督，楚峦心则称自己之后还有其他事，决定一个人先走。


    齐峳指了指王叔停在外面的车：“我送你吧。”


    说着他便顶着雨冲到路边，拉开车门，故意没撑伞，用眼神示意对方快上来，楚峦心的目光擦着他头顶飘过，安静地钻进车内，并向里挪了一个位置。


    齐峳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腿上了车，同对方一齐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他似乎看到驾驶位的王叔瞄了他一眼。


    “先送他回家。”齐峳一时想不出该怎么介绍，干脆就用了“他”代替，并下意识报出了地址，楚峦心配合地道了谢。


    小范围的空间里，一旦有人开始感到不自在，尴尬的氛围便会愈发浓厚。说点什么吧。


    齐峳冥思苦想，总算在汽车驶过五六个路口后提起精神，问：“现在相信了吗？”


    楚峦心没出声，默默转过脸看他，用目光表达疑惑。


    “就是我今天和你说的事啊，我的秘密。”车上有第三人在，偏偏那个人还是比他年长近两轮成年人，齐峳不好意思重复之前那些中二话，只能隐晦地寻求认可，“我都给你展示过了。”虽然是瞎编的。


    “我知道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明显有些迟疑，却还是轻微点了下头。


    “那带……猫打针的事，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下？”他中途卡了下壳，实在没办法把“麻烦”这个名字叫出口。


    楚峦心眼睛不错神地望着他，没有半点让步：“要打。”


    齐峳倒吸一口气：“那绝育手术呢？”


    “这个可以再等等。”楚峦心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动了动，“我查过，它的体重还没有达标。”


    “那就好。哦，我是说。很好，养宠物就是要认真做功课。”


    “嗯。”


    沉默。


    齐峳看了会儿手机平复心情，随后再度开口：“我来带麻烦去医院怎么样？”


    “嗯？”楚峦心看过来，眨了眨眼。


    “你平时不是挺忙的嘛，带猫去打针可麻烦了，要做好几项身体检查，要驱虫，疫苗也要分几次打才行，会占用你不少时间。”齐峳言之凿凿地卖弄刚从网上学到的知识，“但我就很闲啊，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我可以帮你带它去医院做检查、打针什么的。”


    他无意识地摩挲手机，用余光关注身边人的反应，屏幕上的指纹锁隔几秒亮起来一次，“而且，我和猫可以……那什么，对吧，有我在身边陪它，和它交流，它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视野边缘，楚峦心慢慢扭过脸，朝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行道树，没有回答。


    齐峳忍不住转头，“抱歉，我不该开这么幼稚玩笑。其实我只是想帮你——”楚峦心再次看向他，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声音便已中断。


    下一秒，楚峦心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要怎么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对猫过敏？”


    原来他会笑啊。不对，重点是这个吗？不是吧。怎么办，快想啊，解释。


    “宠物医院会有很多猫。刚刚也是。”语落，楚峦心收回视线。


    “是啊……”是我忘记了。齐峳愣愣地盯着前座靠背，几日前的回忆悉数向他涌来。记性不好的人和不聪明的人都不该轻易说谎，很可惜，这两点他全占了。


    这段时间里，齐峳这个角色渐渐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他认识了楚峦心两个朋友，去过程宴家，和廖南晨齐渺约着出来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融入了对方的生活圈，开始变得松懈起来。


    汽车短促地鸣了声笛，前方车辆识趣地让开，王叔将车停在路旁，身侧便是目的地。


    楚峦心客气地再度道谢，齐峳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出去一半距离。


    车窗仍有雨滴滑落，齐峳想也没想，抓起伞往外冲，在楚峦心即将进入楼道口是将伞遮在对方头顶。


    “已经没必要了吧？”指的是伞，还是些别的什么？


    楚峦心回过身看他，终于，脸上的笑意彻底褪去，“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请到此为止。”


    “我……”齐峳张了张嘴，接触到对方目光的瞬间，他一下子丧失了为自己辩解的力气。


    “先是家人，然后是朋友。你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呢，齐峳？”楚峦心神情未变，声音仿佛叹息，“我真的不明白。”


    “你、你知道我……”齐峳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楚峦心知道他、认识他，甚至已经解开了他们二人的身世之谜。在过去的几天里，楚峦心默许了他这个抢走别人人生的家伙蓄意接近，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边暗自猜测他的目的。


    或许就像楚峦心说的那样，“不明白”，直至此刻，他依然没能猜透这个冒牌货到底有何居心，但是他累了，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不好玩了，他要叫停。


    所以，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