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齐峳果然出现在花花绿绿的铁门前。


    他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看最上层的窗户，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在落至脸上的雨点影响到视线之前，他收回目光，沿着楼前的小路慢慢离开。


    有风吹过，叶子即将掉光的树冠哗哗作响，这个时间会在雨中漫步的人类只有他一个。与身边的行道树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身下漆黑的影子骤然缩短，还甩出了一条长尾巴。


    他一只猫本能地朝着光亮最足的方向前进，没多久便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楚峦心站在便利店牌匾下，手中拿着一个长条形的面包，突如其来的闪电将他的脸照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几秒钟后，雷声轰鸣着自天空滚过，他稍稍后退了一点，随即抬起头，像是注视着很远的某处，直至声音完全消失。


    齐峳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四爪并用跑过去，对着眼前的熟人叫了一声：“咪哦。”


    没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又挤出来一下：“喵。”这回标准了许多。


    楚峦心垂下眼看他，看表情应该是认出来他来了，齐峳竖着尾巴上前，想讨好地蹭蹭对方的腿，快挨上时忽然注意到自己满身的雨水，又急忙从屋檐下退回雨中，尾巴也跟着耷拉下来。


    猫身处黑暗中瞳孔会自动放大，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明亮，格外惹人喜爱。齐峳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是这样，他昂头盯着楚峦心看了一会儿，对方边回望他，边缓缓在他身前蹲下，撕了一小块面包放在手心，朝他伸去。


    猫能吃面包吗——问题只来得及跃出脑海半秒，等齐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凑了上去，把面包叼进嘴里。


    他嚼了几口，轻松咽下。与齐兆峰和陶宁一同用晚餐的时间太过难熬，他几乎没吃多少，现在正是饿的时候。


    楚峦心默默注视着他吃完，再次捏住面包的一角，扯下。


    其间齐峳乖巧地等在一旁，待对方向他伸出手后，他再伸出下巴，为了干净地舔掉面包屑而用毛茸茸地脸颊往手心里拱。


    这一次，楚峦心的视线从猫身上挪移到了满是猫口水的掌心，仿佛难以置信般注视良久。随后，他慢慢起身，几口吃光了剩下的面包，将包装袋扔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转身进门拿了包湿纸巾。


    被嫌弃了。齐峳垂着尾巴，在对方回来之际努力发出很可怜的叫声：“喵呜……”


    楚峦心没看他，拿着手机像是在打字。


    卖萌失败，齐峳无力地看着对方，连抬头这一个动作都莫名觉得累。他正要垂下头，忽觉眼前一道光闪过，害他一下子闭了眼。起初他以为刚刚过去的是闪电，等了几秒，却没听见雷声，他茫然地睁开眼，发现楚峦心正举着手机对准他。


    难道是闪光灯？与此同时，楚峦心脸上同样流露出惊讶，他又一次蹲下来，渐渐地，他在齐峳视野中所占据的领地逐步扩展。


    齐峳愣愣地看着对方朝自己伸出手，没有面包或别的什么，就只是手。


    他不明白这动作的含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楚峦心的指尖追随着上前，手腕处的衣袖暴露在屋檐外，被斜斜的雨丝画上了几个小点。


    齐峳不敢再退了。


    楚峦心看上去并没有在意淋湿的衣袖，他将手指送往小猫嘴边，指尖一勾，轻轻碰了碰小猫的鼻子。猫没表现出抗拒。


    齐峳实则是被吓呆了，连尾巴都不知不觉跑到了两条后退之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楚峦心像举行什么神秘仪式般将掌心翻下去，手背朝上，小臂缓缓抬起，然后——这只手稳而缓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我这是……被摸了？齐峳感觉自己的猫下巴掉下来一点，楚峦心摸完一把，很快抬起手，从兜里掏出刚买的纸巾擦了擦，转身又往便利店里去了。


    齐峳莫名其妙，干脆不管了，独自一猫躲进屋檐底下避雨。


    几分钟后，楚峦心重新回来，手中拎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形似吸吸果冻的东西。


    雨几乎停了，齐峳试探地朝身边人扬起头，楚峦心又一次向他伸手了，忽地他肋下一紧，下一秒四脚离了地。


    楚峦心一只手掐在他两条前腿下方，将他整只猫拎起来，他悬在半空，拼命扭动腰身与牵引着自己不断下滑的重力对抗。


    很快，楚峦心也注意到这点，用另一只手臂垫住他腾空的后腿，他先是乱踩几下，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后动作渐渐平息。


    虽然身体已被拖住，没有摔下去的风险，可眼下的姿势对猫来说绝对算不上舒适。小不忍则乱大谋。忍。齐峳紧绷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敢放松，任由楚峦心将他抱回了家。


    一进门，他便忍无可忍地挣扎起来，楚峦心手一松，将他抛在地上，他艰难地活动着僵硬酸痛的四肢，在地板上乱爬。


    与他上次光临时相比，屋子的陈设并未发生改变，猫窝仍在原处，猫碗里的水和粮都是新的，看来，哪怕不确定他是否会来，楚峦心依然有在为他这只散养猫换水添粮。


    齐峳感激地舔了口水，高昂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发展为感动，楚峦心又从背后把他抱起，采取的仍是刚才那种极其别扭的姿势。


    他发出呜呜声表达不满，抗议立刻见效，楚峦心把他放在桌子上，像最初见面的那次一样，用毛巾擦拭他**的毛发，再拿吹风机为他吹干。


    轮到后腿，楚峦心依旧采用了之前的方法，单手提起他前腿实现两脚站立，出风口对着他的肚子和腿猛吹。


    齐峳在狂风中晕头转向，不久耳旁的噪音停了，楚峦心摸着他肚子上的毛检查是否吹干，他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对方意识到这点，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认真地盯着他躯干与后腿的连接处看。


    齐峳立即从钳住他的双手间挣脱出来，原地趴下，楚峦心默默收起吹风机，再过来时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轻松将桌子上的小猫掀翻，对着四脚朝天肚皮朝上的小猫按下快门。


    这次没有闪光灯，可齐峳仍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被偷拍了。说偷可能不太恰当，楚峦心明明是正对着他光明正大拍的，但，但没经过他同意啊。就是偷拍！


    齐峳保持着仰卧的姿势低头去瞧自己毛茸茸的肚子，想弄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拍摄留念的地方，其间，楚峦心站在桌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掉。


    夜晚和之后的几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齐峳才被齐兆峰和陶宁训了话，肯定要乖巧一段时间。白天，他放弃了跟踪并接近楚峦心的计划，老老实实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出行全由王叔接送。到了晚上，他靠传送光顾楚峦心家，见对方彻底睡着后再传送回来。


    实践过一次新技能后，他深感单向传送的不方便，求系统再给他增加一个从楚峦心家门口传送回他房间的功能，系统勉为其难地答应，从此使他的晚间活动顺利不少。


    在生活趋于平淡之际，齐峳收到了一条短信。


    [你上次的提议还有效吗？程宴]


    后面还附了一串奇怪的字母，齐峳在微信里搜了一下，果然出现了一个账号，名字特简单，就叫“cy”，头像是用花瓣摆成的一个小笑脸。没想到这人风格还……挺可爱的。


    取得联系后，二人很快定下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其间齐峳想过要不要就之前医院的谈话内容延伸几句，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可惜程宴全程都是一副只谈正事闲聊免谈的架势，他只好放弃。


    约定的日子在周日上午。如果没有上周咖啡店后门的小插曲，或许这个时间程宴仍在那家店里，和楚峦心一样身着制服努力工作吧。


    程宴发来的定位是一个公交站，齐峳坐在车上，远远看到有人在站牌前，对方认出了他乘坐的那辆黑车，抬起双臂无声地朝他招手。


    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齐峳难以置信地下了车：“你怎么也在？”


    “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吗？当初可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廖南晨垂下手，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你的反应会让我觉得你非常不欢迎我。”


    “我就是有点惊讶。”齐峳的目光从面前人脸上移开，投向两三米后的另一个人影，“嗨。我不知道南晨也会来。”


    “不用管他。”说完，程宴扭头便走，身体力行地做到了此事，“这边，去我家。”


    程宴家附近没有地铁站，只通公交，小区是随处可见的那类，楼房外砖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变了色，窗户挨得很紧，齐峳在楼下粗略地看了一眼，大概有十几层那么高。


    进入楼内，走廊的墙面已然泛了黄，靠下的位置能清晰看到小孩子的掌印，一层的房门开着，门框上挂了蓝色半透明门帘，一侧掀起，足以窥见室内摆放整齐的货架。


    “我想喝可乐，你们要什么？”廖南晨路过时转了向，撩起帘子另一半，边自顾自地往里走边问，程宴按下电梯，没搭理他。


    齐峳两边各看一眼，“我……矿泉水就行。”


    电梯停在一楼，程宴进去后用手挡住电梯门，表情比他在店里打工时还差。不一会儿，廖南晨端着盒雪糕进来，胳膊上挂着的塑料袋随步幅乱晃。


    程宴按了十三层，廖南晨用小木勺挖雪糕评价：“好数字。”齐峳搞不清状况，干脆什么也不说，沉默地听着电梯上行时发出的噪音，咔哒咔哒。


    “我爸加班，清清在陪我妈加班，程愿一放假就跑出去，天黑前不会回来。”程宴用钥匙开了门，从鞋柜随便拖出两双拖鞋，“进吧。”


    “我就算了，”廖南晨把他的可乐夹在胳膊下，将装了矿泉水的塑料袋递过来，“其实我还挺讨厌英语的，我爸说做生意要与国际接轨，我从幼儿园就开始上英语补习班了，都给我上恶心了。我看完就走。”


    齐峳没忍住“啊？”了一声：“看什么？”


    “看你感动的表情啊。”廖南晨回答得理直气壮，他一手雪糕盒一手可乐，只能抬抬下巴，“帮个忙，把我那盒子拿来。”


    “什么盒子？”齐峳下意识回头去找，却发现程宴不知从哪里提来个纸袋，面对他充满疑惑的眼神，对方从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往他手边一伸，“打开看看。”


    齐峳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一部手机，和他摔坏的那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