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峦心没有回答。


    水珠自发梢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膀，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脸色淡白，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齐峳又问了一遍，没人理他也不气馁，他整理好雨伞，给两手空空的楚峦心遮雨，“需不需要帮忙？”


    楚峦心淡淡地瞥他一眼，依旧一语不发。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冷主角吗？都不理人的。


    齐峳会突然跑过来和楚峦心搭话完全是出于冲动，毕竟对方一个人站在雨中的身影看上去是如此单薄而无助。


    果然，“卖惨”是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好手段，可惜他原本希望的剧情走向是主角来收留可怜的小流浪猫，而不是他在暴雨中给楚峦心撑伞。


    “我对周边很熟的，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找到了。”他将伞朝旁边倾斜了几分，露出自认为友善的笑，“这么大的雨不带伞怎么行？虽然我这把也是刚才临时买的，还很难用，但总比没有要好一些，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


    他视线下移，注意到楚峦心身上仍穿着校服，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微微侧了下身，面向路边的绿篱。


    齐峳不明所以地等了片刻，听到身边的人忽然开口：“猫。我在找一只猫。”


    “哦！找猫啊。”齐峳立即点头，继续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我最了解猫了！”


    说着，他把伞柄塞进楚峦心手中，自顾自地猫下腰在矮树丛间探查。


    最近他的确常来，对附近能藏身处了如指掌，他迅速将自己做猫时躲藏过的地方搜索一遍，没发现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


    他直起身，这才想起来问：“那只猫长什么样子？”


    对方迟疑了一瞬：“……白猫，脸有点黑。”


    “个头有多大？”


    “很小。”楚峦心或许是像比划一下猫的长度，伸出手后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正举着伞，脸上闪过一丝怔愣。


    齐峳没等到具体的答案，但并不在意，丢下一句“我再去那边看看”便迈出了步子，既然已经夸下了海口，他必然是要把猫找到的，楚峦心跟在他身后，反倒成了帮忙打伞的那一个。


    “没有啊……”又仔细搜寻过一阵，别说猫了，根本一根猫毛的影子都找不到。平时他在附近边等楚峦心边闲逛，经常会看到几只除自己外的小猫，现在怎么全都不见了踪影？


    真不知道楚峦心看上的究竟是哪一只。


    齐峳挽起湿掉的裤腿，正打算深入草坪接着找，楚峦心拽了拽他身后的衣角，语气淡淡地，说：“算了。”


    “别呀，我再找找，说不定就在附近呢。”齐峳连忙回过身，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竟什么忙都没帮上，虽说今晚的相遇是个实打实的意外，可他还是很想在主角面前留个好印象的，“你上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几分钟前。”楚峦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它跟我到楼口，等我再出来就不见了。”


    “这样啊……”齐峳所有所思地点点头，尽量不把一筹莫展的心情表露出来。在他的印象里，自楚峦心下班后他就一直在尾随，其间并没有看到什么白猫呀——咦。


    身边刚刚还兴致勃勃的人突然沉默起来，楚峦心犹豫了一下，打算将伞递还给对方。


    伞下的空间本就拥挤，他上前一步，谨慎把握着两人见的距离，身前的陌生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虚虚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楚峦心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一无所获，只好将目光投回那人脸上。


    这位热心肠的陌生人几秒钟前还笑容满面，此刻却没什么表情，双唇抿紧，鼻梁亮起一道路灯打下的高光，将他的侧脸与夜晚清晰地分割出来。他许久未再说话，眉心拧出了一个浅浅的小窝，眼中空无一物，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齐峳心想，完蛋了，原来楚峦心要找的猫其实是他。可他此时正站在人家身边，相隔这么近，还共撑着同一把伞，他怎样才能自然地变成猫？


    思索未果，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正好与身旁的人对上了视线。


    “不用找了。”楚峦心将伞递给他，后退几步，全身再次暴露在雨中，“今天谢谢你。”


    没等他出声制止，对方便毅然决然地转了身，像之前许多次那样，留给他一个朦胧不清的背影。唯一的区别就只有他现在是人类形态这点了吧。


    深夜，暴雨，一人去一人留。如果是偶像剧的话，这时候他应该追上去吧？


    齐峳收起伞，没忍心丢，给它找了个角落放好。


    短短几分钟，他的头发便开始滴水，救命，这下变回来后只能先找地方洗澡了，衣服也要换新的，他可不想浑身湿漉漉地回齐家。


    已经变得湿漉漉的小猫在雨中狂奔，齐峳用尽全身的力气，总算在楚峦心进家门前追了上去。


    他叫出一声，这次的与“喵”很像，楚峦心果然回了头，他抬起两条前腿跨上一层台阶，停顿一下，再艰难地把后腿也并上来。早知如此，应该提前练习一下怎么上楼梯的。


    齐峳暗自后悔，七扭八歪地坚持上了几级，他专心致志地驯服自己的四条腿，没有发觉一道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下一秒，他四脚离了地，楚峦心用虎口卡在他的前腿下方，将他拎了起来。


    哪有这样抱猫的！


    齐峳不舒服地扭动身子，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对方的抽气声，他怕楚峦心一个不高兴把他丢下，当即不敢再动，就这样被带上了楼。


    楚峦心一手撑着他，一手拉开粘满小广告的铁门，伴随着合页的响声，映入眼帘的是间一居室。齐峳挨个看过去，屋内的大件家具基本只有床、书桌和衣柜这三样，窗户开着，临近的一小片地板已满是水渍。


    托在他胸口的手一松，他便落到地上，楚峦心拉开侧方的推拉门，里面的空间大概是洗手间和浴室，不一会儿，对方拿着一条毛巾出来，胡乱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


    齐峳伏下身子，安静地盯着房间的主人，吸饱水的毛发过于沉重，他连保持四脚站立的姿势都有些疲惫。


    楚峦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怔怔地看着眼前缩成团装的生物，随后又看了看手中的毛巾，最后，他缓缓舒了口气，从旁边柜子里拿出条全新的。


    齐峳老实地趴在地上任由对方给他擦毛，楚峦心拙劣的手法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破抹布，即便如此，他依旧一动也不敢动，努力维持乖巧懂事的形象。


    时间一长，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揉搓，毛巾摩擦过的地方变得酥麻，有种介于疼与痒之间的奇异触感。


    他眯起眼睛，听到喉咙里发出咕噜的一声，为他擦身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楚峦心把毛巾丢在一旁，转身进了刚才的推拉门，不一会儿举着把吹风机回来，插好电，蹲在他身边。


    齐峳被吹风机的嗡嗡声震得头脑发蒙，背上的毛多半已经竖起来了，还好他仍拥有人类的意志，在狂风中乖乖被楚峦心拎起一条前腿。


    楚峦心吹起毛来还是很细致的。齐峳配合着轮流抬起前肢，琢磨对方会怎么吹他的后腿。不会也是要像刚刚那样拽着吧？虽然他现在是猫，但这个姿势还是有点……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主角的应变思维。


    楚峦心单手持吹风机，另一只手握住他两只前腿，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令他从趴伏变成了两脚直立，整片肚子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现在的姿势也不怎么样。如果是真正的野猫，这时候早就该把楚峦心的脸抓花了。还好他是人。


    正因为是人，齐峳此刻的心情格外微妙。楚峦心给他吹完毛，把手放在他肚子上确认毛发干湿程度的动作令他双耳直抖，停留在他腹部像是分辨猫咪性别的视线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好了。”楚峦心收回目光，把吹风机放回原位，湿毛巾则随手搭在晾衣杆上，他来到窗边，总算注意到了窗户的异状，抬手将其关紧。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齐峳判断他是在自言自语，毕竟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会和宠物讲话的那类人。


    楚峦心以前肯定没养过猫。他找出两个塑料碟，一个盛满水，另一个放上从便利店拿到的火腿肠，估计这就算是他给新家庭成员准备的晚餐。


    紧接着，他把两件器物放到房间的角落里，默默注视了片刻，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有些破旧的衬衣，将其平铺在水碗旁。


    然后，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齐峳望着自己简陋的生活用品，顿时感到前途堪忧。他是不是真的……选错路线了？


    做完这番准备，楚峦心仿佛彻底忘记了猫的存在，转身背对着窗户开始脱校服。


    齐峳这时才发现，对方家中竟然连窗帘都没有。他记得原文中有提到主角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住，但不至于会困难到这种程度吧？还有，他从几分钟前就感到有股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掠过他身上，把他好不容易暖起来的毛都给吹凉了。


    他往窗边踱了几步，确认是窗框间有条小缝，外面一片漆黑，楚峦心的背影倒映在玻璃上，瘦得肩薄腰窄，连屁股和大腿上都没什么肉。猫猫教在上，天地可鉴，他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


    楚峦心脱到身上只剩一件，抱着湿衣服进了洗手间，少顷，里面传来一些水声，听起来不像是花洒发出的，齐峳猜测，他可能只接了一小盆水，把毛巾打湿后简单擦拭着身子。


    要是他从一开始就出生在齐家，肯定不会住这种地方。至少他可以在淋雨之后，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


    原文中，作者并没有把过多的笔墨用描写在主角过去多么悲惨上，而是全力渲染复仇时的爽感。眼下，楚峦心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齐峳的面前，不是以光芒万丈的“主角”形象，而更像是一个有点笨拙的普通人。


    作为假少爷齐峳，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内疚。


    没过多久，楚峦心围着浴巾出来拿换洗衣物，这一次齐峳哪里都没看，乖乖闭上眼装睡，等走动的声音停了，对方已盖好被子躺在床上，俨然一副就此入睡的架势。


    猫呢，这就不管了吗？看来楚峦心对饲养宠物的理解还停留在“给它水和吃的，有个睡觉的空位就行”的阶段。至少帮忙把火腿肠的包装撕开嘛……


    齐峳吃过晚饭，现在还不算太饿，他没去管楚峦心准备的食物，独自一只猫趴在冷硬的地板上，身下薄薄的布料根本毫无存在感，耳畔凉风阵阵，除了不会淋到雨以外，感觉和睡在野外没有什么区别。


    寄人篱下，凡事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舒展了一下身子，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床单上，一只脚踩着楚峦心的被子。


    楚峦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在月光下显出有些病态的白。


    齐峳试着在被角拱了几下，竟找不出一丝可以容纳他的空隙，他嘴巴里发出呼气声，卧在楚峦心枕头边，蜷起身子，打算在这个角落睡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