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交锋》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陆延没有再出现在法院走廊,也没有发来任何带着试探意味的信息。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收敛了所有气息,专心致志地扑在了推动林建国案再审申请的工作上。收集补充证据、撰写逻辑严谨的申诉状、联络可能的专家证人,他投入了百分之两百的专业精力。
然而,沈知衡的世界却并未因此恢复平静。
那份被陆延塞进手里的栗子蛋糕,最终被他原封不动地丢进了办公室的垃圾桶。可那甜腻的气息,却仿佛萦绕在鼻尖,连同陆延那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昨天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沈检察官,恪尽职守,远离麻烦。】
没有威胁,没有具体的指向,但那种冰冷的、带着监视意味的警告,让沈知衡后背泛起一丝寒意,麻烦?指的是林建国案,还是……陆延?
他立刻试图追踪邮件来源,却如同石沉大海,对方显然做了周密的隐藏。这封邮件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提醒他,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涌动。
他开始更仔细地回顾“城西仓库案”的细节。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其他案件,晚上则独自留在办公室,调出当年的电子卷宗,一页页,一行行地重新审阅。他不再仅仅着眼于当年据以定案的核心证据,而是开始关注那些曾被忽略的边角料,尤其是关于那个保安赵强的所有记录。
他发现,赵强当年的证词确实存在几处微小的、前后不一致的地方,但当时都被归结为“紧张导致记忆模糊”,并未深究。而物证记录上,关于那把三角锉的提取时间和具体位置,描述也略显笼统。
这些发现,并不能证明什么,甚至可能只是他受陆延影响后产生的过度解读。但那种职业性的疑虑,一旦产生,便难以消除。
周五晚上,沈知衡再次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灯光将他伏案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关电脑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延。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光线很暗,背景似乎是一条杂乱的小巷,一个穿着邋遢、头发凌乱的男人蜷缩在墙角,脸上带着惊恐和醉意。虽然面容因岁月和酒精改变了不少,但沈知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赵强!
照片下面,紧接着发来一个定位地址,位于城市边缘一个鱼龙混杂的棚户区。
沈知衡的心猛地一沉,陆延找到赵强了!而且是在这种地方,在这种状态下!
他几乎能想象到陆延是用什么方法找到那里的,又会用怎样“非常规”的手段去“询问”赵强。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危险。
一股莫名的焦躁攫住了他。他立刻回拨陆延的电话,但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再打,依旧如此。
那种失去联系的未知感,让沈知衡坐立难安。他想起那封警告邮件,想起赵强照片里惊恐的眼神,想起陆延那双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固执无比的眼睛……
他不再犹豫,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快步冲出了办公室,电梯下行时,他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轿厢里格外清晰。
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赵强是潜在的重要证人,他有责任确保其安全,也有责任了解陆延可能采取的过激行为。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驱使他前往那个地址的,更多的是对陆延处境的担忧。
按照陆延发来的定位,沈知衡将车停在棚户区外围,里面道路狭窄泥泞,车辆无法进入,他深吸一口气,踏入这片与他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弥漫着潮湿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的区域。
巷道错综复杂,灯光昏暗不明。他凭着方向和直觉,艰难地朝着定位的中心点靠近。远远地,他听到了争吵和推搡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看到了巷子深处的景象。
陆延背对着他,站在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面前,他将吓得瑟瑟发抖的赵强护在身后。地上散落着碎酒瓶,气氛剑拔弩张。
“妈的,少多管闲事!把这老东西交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冲着陆延吼道,手里掂量着一根木棍。
陆延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懒洋洋的调子,但脊背挺直,没有丝毫退让:“我说了,这人我罩了,有什么纠纷,去法院递状子,在这里动粗,多不文明。”
“文明你妈!”那男人被激怒,挥着木棍就冲了上来。
沈知衡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厉声喝道:“住手!我是检察官!”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小巷里如同惊雷,那几个混混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陆延也闻声回过头,看到沈知衡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那错愕化为了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瞬间的分神,另一个躲在阴影里的混混瞅准机会,抄起半截砖头,从侧后方狠狠砸向陆延的后脑!
“小心!”沈知衡失声喊道,想冲过去却已来不及。
陆延反应极快,下意识侧头躲闪,砖头擦着他的额角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抓住那混混的手腕,一个利落的擒拿将人狠狠掼在地上,动作干净狠厉,与他平日里精英律师的形象大相径庭。
沈知衡的喝止和陆延瞬间放倒一人的狠劲镇住了剩下的混混。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骂了几句脏话,扶起同伙,悻悻地迅速消失在巷道深处。
混乱平息,小巷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陆延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看到指尖的鲜红,他皱了皱眉,随即看向沈知衡,扯出一个带着痛楚却依旧戏谑的笑容:“啧,沈检察官,英雄救美,虽然时机晚了点,但心意领了。”
沈知衡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快步走上前。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吓得瘫软在地、酒醒了大半的赵强,确认他没事后,才将视线牢牢锁定在陆延额角的伤口上。
伤口不深,但血流了不少,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你……”沈知衡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质问陆延为什么如此鲁莽,为什么不接电话,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需要去医院。”
“小伤,死不了。”陆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却紧紧盯着沈知衡,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倒是你,沈检察官,怎么会来这里?担心我?”
沈知衡避开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弯腰将抖如筛糠的赵强扶起来,冷声道:“我是担心重要证人的安全,以及你的行为可能对案件造成的负面影响。”
陆延笑了笑,没再逼问。他看着沈知衡虽然语气冰冷,但扶住赵强的手臂却沉稳有力,处理这种混乱场面也不见丝毫慌乱,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可他知道,如果沈知衡真的毫不在意,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赵强。”陆延转向惊魂未定的前保安,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里不安全,想活命,想摆脱那些追债的,最好跟我们合作,把你知道的,关于当年城西仓库案,尤其是那把三角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赵强看着陆延脸上的血,又看看气质凛然的沈知衡,嘴唇哆嗦着,最终崩溃地点了点头。
沈知衡看着陆延额角仍在渗血的伤口,那抹刺目的红,像一根针,扎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暗流已然涌上水面,而第一个付出代价的,竟是陆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