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错觉

作品:《雾气弥漫

    范思怡打电话过来时,裴静刚走出姜宁的家门,她确认姜宁没跟出来才接了电话。


    “喂?”


    裴静没出声。


    “小丫头可以啊,你让姜宁说什么好话了?怎么姜广实这转钱这么利索了。”范思怡也知道这丫头一整天就喜欢挂着脸,死气沉沉的,不说话她也不在意。


    她刚才又用同样的方法骗到了好几万块钱,其实骗钱的伎俩很简单,谎称自己有小道消息,先让他投个几万块钱,为了获取更深的信任,一开始确实能赚,到后面渐渐亏本,但刚开始赢钱的滋味实在忘不了,有人在一旁不断怂恿,一次钱也不多,就上了瘾般一直往里投。


    “不过这小老头倒变机灵了,还设了个什么二十四小时才到账,磨磨唧唧的。”


    裴静压下心底的厌恶,视线放远,想象身心分离,冷淡地说道:“这钱不是早晚都得落入你口袋?恭喜你啊。”


    范思怡打这通电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是找不到人炫耀罢了,她不装逼身上就跟被蚊子叮似的浑身刺挠,这会裴静说的话刚好合了她的心意。


    “害,这算什么?不过是点小钱,想当初我刚出来混那会,有个男的给我花的更多,十万就跟喝水似的说给就给,哎,年少不懂事赌了几把给弄没了。”


    “不过你放心啊,虽然我这人看钱眼开,但你那事绝对不会给你抖出去,毕竟咱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嘛。”范思怡暧昧地笑了笑。


    这道笑声穿过电流仿佛一拳打到了裴静的胃里,一阵痉挛,裴静捂了捂嘴,强压着想呕吐的**。


    范思怡绝对想不到自以为抓住了裴静的把柄,但这却成为了裴静摁死她的原因。


    夜晚将至,裴静把脸埋进羽绒服里,第一次主动和范思怡说话。


    “你…孩子怎么样了?”


    “嗯?孩子?哦,你说那个赔钱货啊,做完手术了。医生说以后可能还会有并发症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服了,一次手术花我那么多钱,以后又发病了还得了?真他妈服了,我花这钱还不如上桌多打几局麻将,这输了还能过个手瘾,我砸他身上能有什么?”


    多讽刺啊,旁人只是看了几眼那小孩都会犯心软,她却像个冷血动物一样看待自己的孩子。


    裴静感到庆幸看见人性不加掩饰的恶这一面的人是她,不是姜宁。


    裴静回过神,想起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做完手术了是吧…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


    “挂吧挂吧,我今天心情好等会就把钱转你啊,跟着我混肯定少不了你的份。”


    这边是风景较佳的地段,几乎没什么商业街,人烟稀少,电话被挂断后,仅剩的一点光亮也消失殆尽,她穿着一身黑,融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忽然手机亮了一下,裴静解锁屏幕,点开消息。


    [酸奶:安全回到家记得告诉我噢^_^]


    裴静心底涌上一股晦涩,手指在屏幕上想打字却迟迟落不下去,这句平平常常的话像是闪电击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了。


    她拼命咬着嘴唇压制住自己翻涌成浪的情绪。


    她告诉自己,裴静,这是你的选择,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比起另一条路,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终于一点点再次说服了自己,给李队发送了一条短信。


    短信发出去后,她偏过头往姜宁家的方向很深的看了一眼,那眼神有眷恋、不舍,唯独没有后悔,就只看了一眼,她就转过身继续往更深的黑暗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范思怡被抓那天,她正在商场奢侈品店的两款包包中抉择不下,一想到今后有了定期取款的人形ATM机,她一咬牙决定都两个都要。


    她站在柜台,还没来得及付款,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便走进店里,其中一个便是李景俊,他站到她面前,一边拿出自己的证件一边说道:“你涉嫌诈骗,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范思怡耳朵“嗡”了一下,似乎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画面,她神情有些恍惚,人不断往后退:“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我没搞什么诈骗啊,你们弄错人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跑。


    店内的顾客纷纷往四周躲避。


    “别动!”


    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是她被带出店内最后看到的画面,之后便是漫长的坐在狭窄的椅子上,盯着大红色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过程。


    “我们是海城市公安局的民警,”李景俊把警官证拿了出来,“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


    “你先说一下你的学历和职业经历。”


    范思怡即使坐在这,也没有丝毫狼狈的样子,她刚被抓那会的慌张也平静下来了:“初中学历,没什么职业经历,就自由职业,平时到处找点活干过日子。”


    “那你身上这些奢侈品哪来的?就我刚进店里那会,你准备买的那两个包可不便宜。”


    “警官,真的是误会,我身上这都是假的,假货,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了,那店里的两个包我是帮别人买的,自由职业嘛,什么都干,代购也干。”


    聊天记录、几大笔转账和姜广实的证词,范思怡都没法一一解释,磨了好几轮,终于在一片缄默后承认了所做的一切。


    伤痕累累坐在河流旁看向蔚蓝的天空报怨命运不公的人,终究抵不过贪念,被一点点侵蚀变成了金钱的傀儡。


    警方记录下范思怡的口供后,傍晚,姜广实作为受害者去到警局再次核对笔录细节进行最后的确定。


    他依旧维持着以往的作风,一来先把一条利群往刚出来的李景俊怀里塞。


    “哎哟,警官,这回真是多亏有你们啊,不然我这何止亏这么点钱啊。”


    当时李景俊收到裴静的消息,第一时间把姜广实叫来了警局和他说明情况,他才从美人计的局里幡然醒悟,他不介意范思怡还没离婚,因为本来领证那关在陈朝霞那也过不了,他同样也不介意范思怡有生重病的孩子,因为她说了可以丢给她妈照顾,手术钱说实话也不多,行点善事对他来说也挺好的。


    但靠近的目的纯粹是为了钱,且抱着把他搞破产的心思去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知道后,肠子都悔青了,当姜宁打电话过来提到她时,那无疑是再次提醒他那愚蠢的过去,所以他一气之下再也不让姜宁说下去了。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抓捕,除了裴静提过一嘴,李景俊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范思怡能和姜广实认识,靠的就是蹲守已久的犯罪团伙,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这几天让姜广实负责放松范思怡的警惕,什么都顺着范思怡的意,警方慢慢等待时机,确认范思怡并没有被监视这才决定出动抓获。


    李景俊双手举起,烟掉在地上,他站在公安局正下方,走了几步往上指了指那闪耀的警徽:“你这可是当众贿赂在职警察啊。”


    姜广实一听贿赂可不得了,赶紧把东西收到后面,还不忘观察四周有没有人看到。


    “行了啊,要谢你就谢你女儿的同学裴静吧,是她报的案。”


    “啊?”姜广实没想到这一茬,也着实吃了一惊。


    “你以后多注意点,俗话说得好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多的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李景俊快步走下楼梯。


    与此同时,正值晚饭点,诺大的运动场空空如也,只有渺小的两个人坐在看台椅上。


    姜宁大口大口的吃着无比合她口味的香辣鸡爪,一抿就在嘴里顺利脱骨,可见炖煮的时间有多长。


    冬天的风不像秋天那么嚣张,只是透着能刺到骨子里的冷,奇怪的是这种冷穿多少衣服都无济于事,但吃到这口心心念念的食物,姜宁的身心都满足得热了起来。


    裴静手撑在膝盖上,很安静地看着姜宁一边吃一边幸福地眯着眼睛笑,透着一种傻气的天真。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做这顿饭,不应该再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日后回想起来时这些都是能割碎心脏的玻璃渣子。


    但她就是忍不住。


    路过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摊子忍不住去买,菜市场看见新鲜的菜也没忍住,在家楼下无意间看多了几眼便利店的冰柜,手上又多了几个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姜宁爱吃的雪糕,回到家一打开冰箱发现冷藏层的饮料满满当当都是柠檬茶。


    不知不觉,姜宁爱吃的食物早已像水一样滲入裴静的生活里。


    现在看见姜宁吃得心满意足,她又忍不住在想下一次给她带什么好吃的了…


    姜宁吃饱后盖好保温饭盒,喝了一口冰凉到胃的柠檬茶,舒舒服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枕在后脑勺那躺了下来。


    入眼是裴静消瘦的脊背,不知是不是运动场太大太空,导致姜宁觉得裴静好像又瘦了,不过头发倒是长长了,在学校她习惯弄低马尾,姜宁稍微勾起上半身来,伸手抓住裴静的发圈拽了下来。


    就此一瞬,一阵冷冽的风吹过,吹散了裴静的头发,裴静转过头望向她。


    没有被捉弄的诧异,仿佛是上一秒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


    姜宁麻溜地撑起身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送的是断头饭啊?”


    裴静被姜宁舒适的状态所影响,手改为撑在椅子上,头很轻地往后仰了仰:“我怎么看你了?”


    “就感觉跟看最后一面似的。哎——我真感觉我这胃有点抽抽了,这脖子,脖子也感觉呼吸不上来了,你真给我下药了是不是?就因为我上次在你家摸了一下你的耳垂?”


    哎——


    哎——


    不对,姜宁本来还打算说点什么,现在也马上刹住了车。


    裴静忽然起了想逗逗她的心思,她笑了笑,连同眉梢都带了点和平常不同的得意,然后上半身一点点往姜宁那边靠,歪了歪头问道:“你摸我耳垂了?”


    距离太近了,这种近让姜宁心潮澎湃,每当总是以冷淡示人的裴静主动靠近她,她就感觉自己像中了几千万的彩票,甚至比这来的还要雀跃。


    好半晌,她勉强能承受住快速心跳带来的血液上冲,才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回道:“没有,我没事摸你耳垂干嘛?你这饭应该不是断头饭,是什么**药吧,我这吃了怎么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行,那**药可不能多吃,我下次就不给你带了啊。”


    姜宁又驳回了刚才说的话。


    冬天本是很静的,没有万物复苏的绿,没有蝉鸣,风声也削弱了不少,世界陷入漫长的沉寂,人们会从枯败的事物中感到沉闷,但裴静却拥有了一个可以打败孤独的武器。


    姜宁从跳下椅子后就不停像个小风扇似的,在裴静身边转,一会说那可不行,还得给她带好吃的,一会问下午上什么课,一会抱怨说寝室的隔音太差了,有人一起身她就会醒,好一会话题又跳到她奶奶做的鸡蛋宴上。


    姜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也因此给了裴静一种两人可以这么一直走下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