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枯叶

作品:《雾气弥漫

    姜宁走进门后,蹑手蹑脚提起拖鞋,戳了戳前面人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道:“裴静,你妈妈已经睡了吗?”


    “嗯,她要早起,很早就睡了。”


    裴静看着楼梯上两人的倒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那一通促使姜宁出现在这的电话。


    当时她窝在沙发上正入迷地看着八点连续剧,就接到了姜叔叔的电话,当时接近十点,姜叔叔毫不掩饰慌张询问姜宁的下落。


    裴静知道姜宁在哪,朋友圈被梁煜生日的视频刷屏,姜宁被别人不小心拍进去了,入镜只有一张窝在角落的睡颜,只匆匆闪过几秒,但裴静一眼就发现她了。


    她当下没回答,只说帮他问问,她想姜宁应该是和她爸吵架了,她挂了电话后,先给姜宁发了几条消息,先确认了一遍她在哪,还在不在那家KTV,接着还问了一句可以告诉姜叔叔你在哪吗?


    姜宁没回。


    最后她就和姜叔叔赶了过去。


    带姜宁回家,却是她不冷静的决定。


    她到包厢把姜宁拉了出来,上了姜叔叔的车,看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冲动之下提了这个建议。


    但裴静现在看着她呈大字形,舒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甚至还像个小企鹅一样划拉了两下被子,似乎觉得还不够,裹着被子滚了好半圈,发出疲惫过后彻底松懈的叹息时,裴静忽然又觉得,冲动有时…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睡衣和全新的贴身衣物,放在床边,催促道:“这些我都还没穿过,时间也不早了,你快洗漱吧。”


    等不到回应,裴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接着心一紧。


    事出突然,房间本来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现在姜宁看到的便是她堆在角落的运动器材。


    哑铃、弹力绳、瑜伽垫,其他还有很多东西,姜宁也就只能看看,叫不出名字来。


    要说在家增强体质锻炼那很正常,但这种程度,是不是太过了?看磨损程度,恐怕练了有一段时间了。


    姜宁从那堆器材中移开眼,看向裴静,空气瞬时凝固,就当她以为姜宁会问点什么时,姜宁只是应了句好,伸出手把衣服捞了起来。


    裴静这时明明应该感到放松,不用忙着找借口解释那么多,但无来由地心里又有点空落落。


    原来姜宁并不好奇啊。


    裴静很快又翻出新的洗漱用品,带她去浴室,一一和姜宁说了沐浴露等东西,出了浴室就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听见浴室的水声她才放下心回房间。


    裴静困劲一过,整个人清醒得不得了,眼皮轻轻磕上,混着姜宁洗漱的动静,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姜叔叔的车还没来,她和姜宁站在KTV灯红酒绿吧招牌下时的画面。


    姜宁那时力气全脱,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下巴支在肩膀,似乎还在时不时往上蹭。


    她刚想把人推开,就感觉到一阵瘙痒,是姜宁说话时温吞的气息缠在脖颈,她在问,她现在是不是很臭。


    裴静好像说了句是,接着就把人推开了,这姿势太过亲昵,弄的她浑身僵硬。


    姜宁这下倒不乐意了,裴静不让她靠,她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背靠柱子,腿弯曲,手无力搭在腿上,迷迷糊糊睁开眼,费力仰头看着裴静,在此时,裴静才看清了她整个人的样子。


    眼眸清亮,和周围花花绿绿的世界是两个极端,漆黑的头发乖顺耷拉在两侧,让人看了会忍不住心软。


    说实话,裴静有点气,大半夜的,都多大了个人了,即使吵架了,也不应该这么任性不接电话吧。


    姜宁这会被秋风吹得人也没那么迷糊,刚被裴静拖着走眼前摇晃的一切景象已经可以立住了。


    然后她不知道看见什么,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你冷不冷啊?”


    原来是看见了裴静外面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米白色开衫。


    刚才对她轻微的责怪很快消了下去,像被小螃蟹拱起的小沙丘,潮水一张,顺其自然地下去了。


    这人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她…


    她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回答:“不冷。”


    姜宁便不再执着这个话题,她噢了一声。


    “你爸等会来接你。”


    又噢了一声。


    裴静托了托眼镜,一直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生怕哪个不留神她就会消失似的。


    这会她说完这话后,姜宁就把头埋进了膝盖间,裴静以为她想一个人静静,但她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苦水。


    “我爸还和你说什么了?”还没等裴静回答,她自顾自地又接了话茬,“他有没有问你觉得那个阿姨怎么样?这几天他就老问我这问题,你喜不喜欢她呀?一直问一直问,搞得好像我的意见真的很重要一样。”


    明明看不清姜宁的表情,但裴静能想象到,她一定是嘴角微微向下,无神盯着某处,是那么的没有精神,没有希望,让人不知不觉感到难过。


    “我家附近酒店那么多,他也明知道我是那个时候放学,为什么就不愿意,不愿意花点精力避着点我呢?为什么从来就记不住我喜欢吃什么,为什么就…”说到后面,姜宁很是痛苦地狠狠挠了下头发,几乎整个人的支点都变成了身后的柱子。


    她没有说出更多的为什么,因为她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找不到具体的答案。


    没有答案,所以痛苦。


    她说完一大堆话,也终于稍微从情绪中脱离半分,好半天都察觉不到裴静的存在,她从膝盖间抬起头,望着她。


    “裴静,你怎么不理我啊?”


    姜宁问出口后,裴静还是没说话。


    水泥地摩擦力大,姜宁艰难往她的方向挪了几步,然后伸出手,力气还是不怎么想用,姜宁只能勉强扯了扯她的尾指。


    彼时安静的夜晚,姜宁洗完澡后,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尽管她竭力控制,拖鞋也没穿,但动静仍然突兀,很快床的另一侧柔软地塌陷了下去。


    裴静睡在最外侧,她的睡意昏昏沉沉,刚想到一半的画面被截断,她意识微微被唤醒,能感受到窗帘的一角被晚风掀起,被子被揽过去了一些,靠过来的身体不再是从前初识总能辨认出的柑橘香,而是早就熟知于心的味道。


    姜宁的脸似乎朝着自己的背,说话时,背脊会传来细微的温热,她很轻地在叫她的名字,似乎想确认她是否睡着。


    裴静没回答,假装睡着,眼皮却止不住颤动,等姜宁不再有动静,她刚才的画面如同卡机的电影胶带,现在又开始缓慢放映。


    她低下头时,看见姜宁轻轻拽着她的尾指,想起那股触感就像刚才姜宁面对她的脊背叫她的名字那般温热。


    而出人意外地更温热的触感在后面。


    裴静原本塌陷一小块的心在她小心翼翼的触摸下,轰然崩塌,或许是四处无人给了她勇气,又或许是…她好像又开始心疼姜宁了。


    总之,她再一次做了冲动的决定,抓住了姜宁的手腕,把她拽起来,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裴静听见姜宁的心跳,乱糟糟的,和自己的一样。


    冷静的人面对脱离思考的决定回神的总是很快。


    裴静的手落在离她的身体几寸的地方停住,她不会安慰人,所有关于安慰的方式都是从姜宁这学来的。


    可姜宁真的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早已双手像树懒一样扒拉着她的腰,但情绪依旧低落。


    终于还是想安慰的心战胜了理智,她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频率和姜宁安慰她那天出奇地一致。


    裴静彻底睡不着了,睁开眼,风还在轻轻吹,月色仿佛就在咫尺间,她伸出手,五指大大地张开,迎着月光皮肤似乎透明了几个度。


    而尾指,余温尚在。


    -


    姜宁一大早就回家了。


    走的时候裴静正睡的迷糊,隐隐约约感觉到被子的响动,很快门被关上。


    很快不知怎的又被打开了。


    她正想睁开眼睛,倏忽感到姜宁走到她旁边,又一声吱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被截断。


    最后裴静睡了个暖洋洋的回笼觉才起来准备上学。


    裴静本以为她还会消极几天,毕竟那天晚上她真切地感受到姜宁在痛苦中的挣扎,像被蜘蛛网捕住的猎物,像被洪流冲刷到无法挣脱沉底的石头。


    但没想到一连几天,姜宁都很正常,甚至过于正常了。


    梁煜开的每个玩笑都收到了姜宁的热烈反馈,好笑的也笑,尴尬的也笑,一度让梁煜产生了自己能勇夺脱口秀大王的错觉。


    下课后她的笑声也没怎么停过,每次裴静狐疑地回头,都能看见姜宁笑得眉眼微弯看着自己,看起来比以前的笑多了几分“慈祥”。


    数学课下课后,她说了好几次思路,姜宁还是似懂非懂,裴静有些不耐烦地挂脸,姜宁还是在笑。


    这时候就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了,因为换作以前,姜宁不把试卷丢了都算这试卷走大运了。


    “你笑什么?”裴静问。


    姜宁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笔,稍加思考才凑前,试探道:“那我应该哭吗?”


    “这题解不出来的话有这么严重啊?”


    也不是。


    但总有哪不对劲。


    具体是哪,她说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这是好事,事情应该是得到了解决,那几天像是变了个样的姜宁,只是秋天枯黄的树叶,偶尔停留,被风一吹就散了,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没事,这题你听懂了吗?”


    裴静细微的狐疑不决就此打住了。


    她们还是肩并肩一起放学,秋意变得更深,两人都穿得厚了些,不小心碰到对方肩膀时,已经不太能感受到肌肤的温热,走着走着,路过那烤红薯的摊子,都会心照不宣地停留几分钟,之后便是两人手忙脚乱地左右手搏击颠着红薯,就是不肯过一段路冷了再吃。


    四周小吃摊蒸腾的热气随着两人慢慢走远而消散,很快就走到了分叉路口,一如既往地告别。


    如果裴静没有放不下心回过头,看见姜宁往竟往学校的方向折返,她可能会一直这样认为,一切都好像都没改变。


    她一路跟着姜宁,重新路过烤红薯摊子,食物香气沾了一身,又重新回到了学校,一直悄悄跟到了器材室,姜宁不一会儿就带着她的篮球出来了。


    姜宁显然有心事,心不在焉,丝毫没发现裴静的存在。


    裴静就站在稍远处的大树下。


    姜宁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发泄,的确是**裸的发泄,她只是毫无技巧地一遍又一遍扔着篮球,力度之大,篮球筐剧烈的震了又震,循环往复。


    落日只剩下余晖,篮球场上的亮起虚弱的微光,姜宁脚步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疲惫,慢了下来,但她完全没想过休息。


    忽然有个保安从饭堂那边走来,向姜宁打招呼,裴静从他们的对话得知,原来她这样已经几天了。


    裴静终于意识到姜宁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事情或许就横在那,姜宁意识到她根本无法解决,所以只能憋着,她用更大的笑声来覆盖不安,一刻也不能停,生怕别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又或者说更多的是害怕其实没有人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无论是在教室还是篮球场,她只能一遍一遍用机械地动作麻醉自己。


    裴静没发现自己的眉头早已拧成麻花,也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往姜宁那走了几步。


    “你怎么回来了?”姜宁像是从某种沉醉的状态猛的摁下暂停键,先是恍惚地看着她,然后才刹住脚步,人还是有点懵。


    “作业忘拿了。”裴静随便说了个借口,很空注意到姜宁看见她又摆出这几天常有的防御姿态,勾起嘴角,错开探究的目光,连眼里都能瞬时漾出骗人的笑意。


    姜宁一边笑,一边拨开黏在额角的碎发,这会被裴静一打断,才感觉到无尽的累,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你在这干嘛?”


    “我就是,”姜宁一方面不想对她说谎,但另一方面又不想她担心自己,纠结了半秒才继续说,“就是咱老黄不说了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在这赚本钱呢,你拿完东西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入秋后,夜确实要来的更早些。


    “嗯,天要黑了。”裴静慢慢走向姜宁,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


    “周围的视线暗下来后,很多东西都会看不清,所以…你如果不开心,不笑的话也没关系的。”


    黑夜也会保守你的秘密,抚慰你的不安。


    还有我。


    所以你不要再演下去了。


    别再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别再假装一切都无所谓。


    别再假装…


    拜托,别在我面前继续假装下去,这样会让我觉得那晚只在我面前脆弱的姜宁,也只不过是秋天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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