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疼

作品:《雾气弥漫

    一顿饭下来,除了姜广实笑的嘴角僵硬,其他几个人都如坐针毡。


    姜宁早就没了胃口,没吃一会就放下筷子,裴静也吃的无滋无味,两人眼神一对,先后说吃饱了就离开饭店,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心情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踏出鸿门宴的门口,空气才重新开始流通,姜宁刚才浑身都如芒在刺,现在被风一吹,拔出了不少。


    姜广实一向请客阔绰,新中式古朴的饭馆处在繁华的地段,霓虹灯绚烂闪烁在眼前,车流不断,人流不绝,姜宁心底的惶然顿时冒头,不知道该去哪。


    如果是以前,姜宁会毫不犹豫打开微信上的群聊轰炸消息,叫一群人出来吃喝玩乐,或者打一晚上的游戏,耳边没停过的喧闹声是她填补空虚的方式。


    但现在她却不想那么做了。


    姜宁搓了把脸,回过头和裴静说找个人少点的地方打车,说完后她便沉默地往前走了。


    裴静跟了上去,稍微别过头看了看姜宁。


    她的神情平和,看不出任何在隐忍难过情绪的痕迹,只是这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落在裴静眼里,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平时的姜宁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开心不开心都会说出来,但这次显然是遇到解不开的事,所以才会憋在心里。


    裴静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了几个字,仿佛在寻找什么。


    周末的商业街热闹非凡,换作平时姜宁在这晃悠一两个小时都还感觉不够,挤过人群,终于走到远离人流的地方,刚还沉闷的环境空气终于又开始重新流通,走了一会,姜宁刚才沉闷的情绪已经压下来了。


    她打完车后,想到今晚那场闹剧,一脸歉意地转过头说道:“抱歉啊,裴静,本来是想开开心心庆祝的,没想到我爸来了这么一出。”


    “嗯?”裴静一直在摁手机,不知道在找什么,加载转了一圈弹出个页面,像是终于找到了,她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没事,你打车了吗?还有几分钟到?”


    姜宁手机屏幕还亮着:“五六分钟吧。”


    “行,你等我一下。”裴静说完就拿着手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姜宁下意识想拉住她,也疑惑地“哎”了一声,但裴静没听见,姜宁便乖乖听她的话,就站在原地等她。


    五六分钟转瞬即逝,路灯照亮裴静脸色涨红的脸,她手撑着膝盖,短到齐肩的头发也跟着晃了晃,眼镜几乎要掉下来。


    “车到了吗?”裴静说话还喘着粗气。


    恰巧刚打的车在路口,司机摁了下喇叭。


    上了车后,裴静才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


    白色的塑料袋装着满满当当的雪糕,是姜宁常常在学校吃的那几种。


    裴静没什么朋友,很少做这些安慰人的事,不由自主有些紧张,手搓了搓膝盖,挠了一下头才不自然地解释道:“吃点甜的心情应该会好点。”


    姜宁刚才像是进入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不让情绪崩盘,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骗自己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假的。


    忽然,姜宁的手背被碰了碰,她从思绪里醒过神来,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好半晌才偏过头看向裴静。


    那股无以言说的寂寥在狭窄的空间静静铺开。


    裴静很少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带点茫然不知,眼里有几分反光的弧线,下一秒,眼睛一眨,被她顺利隐匿了下去。


    裴静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为何,姜宁一对上她的眼神,上一秒还能忍住的泪水,蜂拥而至地直直坠了下来,裴静瞬间慌了神。


    姜宁匆忙低下头,可情绪反扑太凶猛,她的肩膀不停颤抖,啜泣声不止,双手下意识想捂住脸,却被裴静拉住。


    裴静第一次主动拉住别人的手,动作很轻很轻,也只是小心握着,仿佛怕惊扰到她,轻声细语问道:“怎么了?”


    她猜测应该和刚才饭局那出现的女人有关,她们像是第一次见面,生疏、客气太明显。


    姜宁微微抬起头,嘴角向下一撇,伤心得不行:“我就是气我自己,为什么我爸先斩后奏,让我见他新相好,我还要在那维持他的面子。”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就应该大掀桌子,然后和他们说都把我当什么了?!为什么可以这么无视我的感受?”


    “裴…”下一秒她哽咽说出的后半个字被裴静突如其来的动作所吞噬。


    裴静伸手抱住了她,呼吸铺洒在冰冷的颈部,带来惊颤悲伤情绪的温热,心底漫过悲伤让她下意识想抱抱她。


    即使和平时冷静的作风背道而驰,即使司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姜宁一开始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睫毛不停扑腾,眼前闪过的霓虹灯渐渐变成虚影,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就任由自己埋在裴静的肩窝里哭泣,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的温暖让她觉得放松,仿佛这样就可以短暂地远离算计,她还是能骗骗自己没有被当成讨好的筹码。


    在裴静温暖的拥抱下缓和了一会,收拾好情绪后自己主动退后了些。


    她刚才还能收住的情绪忍不住宣泄出来是因为看见了裴静眼里的心疼。


    好久都没人向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姜广实常年工作在外,或许是担心她高考考砸给他丢面子,今年才对她上了点心,她极其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周围相处得好的朋友都以为她没心没肺,大多时候都是她安慰别人。


    她刚才又想习惯性地把悲伤咽回去时,裴静透过她的眼睛,好像在说——没关系。


    想哭也没关系。


    所以她哭了。


    不管不顾,像个小朋友,心里不开心就肆意宣泄。


    然后就被裴静更加心疼地抱住了。


    裴静收回手,微微凑近了点观察姜宁的脸,像是在认真确认她的状态,看她真没事了,才放下心,坐直了身体。


    姜宁掌心温度早已融化雪糕的温度,冰凉的水珠顺指尖滑下,她轻抬拇指,捏碎了它,她把头靠着车窗上,缓缓闭上眼,窗外五花八门的灯光和模模糊糊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她渐渐昏睡过去,想起了那段很美好的回忆。


    想起了另一个会心疼她的人。


    那时她还小。


    画面悠久,画质老旧,只能想起妈妈很温柔打掉自己贪吃的手。


    她在昏沉中能感受到自己的眉头紧锁,在拼命回忆扭头回了厨房那道背影的脸,却发现连基础的轮廓都记不清了。


    忽然,她重新捕捉到什么,原来是手上许久未吃的雪糕融化带来的黏腻,厨房传来温柔的唠叨,是妈妈到冰箱拿菜发现雪糕又少了几支,她很温柔地指责道,少吃点雪糕!胃还要不要啦!


    “…”


    司机猛然踩了个刹车,惯性使然,她一头撞到前面的座椅,但不疼。


    睁开眼是裴静收回的手。


    司机对着横穿马路的行人骂骂咧咧,急刹得很重,姜宁刚还睡眼朦胧,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心急地抓过裴静的手腕,尽管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扑朔迷离,但她还是看清了裴静的手背红了。


    姜宁很慌地看向裴静,想知道是不是很痛。


    裴静摇了摇头,抽回手。


    车子过马路,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那我先回去了?”她瞧了眼刚一股脑给她买的雪糕,好像有点太多了…她又不放心的添了句,“晚上天气凉,少吃点小心胃不舒服。”


    裴静也说出了和妈妈如出一辙的话,其实关心的话都相差无几,只是她刚想起那段回忆,猛的就被裴静又重复了一遍,有几分梦境跳脱的怅然。


    “嗯,好。”她点头,刚才陷入梦境心里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填上,梦是虚幻的,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裴静犹豫不决道:“刚才…”


    “怎么了?”


    她想和姜宁说刚才在饭馆里那位阿姨好像有点不对劲,她刚好也姓范,而且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比姜宁还多得多,目光不乏试探、疑惑,总之令她感到很奇怪。


    姜宁虽然没在哭,但整个人都恹恹的,还是决定自己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算了没什么,你安全到家后给我发消息。”


    姜宁笑了笑,意思是叫她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司机频频往后面投来目光,刚答应了那位下车的小姑娘不多吃雪糕的人,这雪糕都快融成冰水了,她还一口一口接着吃,这暂且不提,怎么还哭了?


    姜宁哭的时候和她平时咋咋唬唬的性格相反,是无声的,只有豆丁大的眼泪疯狂掉在手背上,她还故意打开了车窗,偶尔的哽咽声被淹没在不绝的车流中。


    异常的沉默,让人感到难过。


    要不是司机回头看了眼,还真没发现,不过他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很快就被姜宁注意到,她吸了吸鼻子,把装雪糕的袋子的往前递了递,问道:“师傅,你是想吃吗?”


    司机刚想摆手。


    姜宁又倏忽把袋子收回怀里:“算了,不给。”


    “…”


    -


    裴静对即将发生的不安直觉总是很准。


    隔天晚上,姜宁就和她爸大吵了一架,因为姜广实不让裴静来辅导她数学了。


    “为什么?她教的很好,我数学成绩也进步了,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吗?”姜宁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大声质问。


    姜广实又要出差,正在房间收拾行李,这次行程就去几天,东西不多,他气定神闲地将洗簌用品放好,这才抬起头回答她的问题,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决定需要她这么气愤。


    “你范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在顶尖大学读书的学生,比你那同学好,再说了,她毕竟也是你的竞争对手之一啊,你觉得她会多用心教你?”


    行李箱拉链的声音仿佛一把尖锐的锯子,彻底划破一直以来维持的虚假表面。


    “爸,你对我又有多用心?”


    “我进了校队,你只知道向别人炫耀,但你知道我曾经打篮球摔倒,骨折躺了半个月的医院吗?你知道妈妈刚走那会,我一个人在家有多害怕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关心我,你也不关心这个家。从小到大,你永远,永远在出差,妈妈要等你回来吃饭,你拖到半夜才回来,酸奶走丢,我一个人跑几公里路去找。”


    “我现在告诉你,她远比你要对我用心的多。”姜宁一口气发泄完这些年来的不满,她的尾指止不住地在颤抖,眼睛被气的潮红,冷意窜入骨髓,但说话的语气还算冷静。


    姜广实提起行李箱,听完姜宁的控诉后,叹了一口气,就当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时,他却说出了极其残忍的话:“我知道以前包括现在,你都在怪我没有好好关心过你,但姜宁,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清晨总会吵醒她,让她陷入漫无边际的孤独滚轮声再次响起,路过她身边,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姜宁果断转过身喊道:“别让那个人过来,我不会开门的。”


    姜广实也只是顿了顿,出门后还是决定给范思意打个电话,依照他对自己女儿微不足道的了解,她如果真不想让人来,那无论如何都进不来。


    电话很快接通,与刚才姜广实毫无波澜的语气不同,他一开口便不自觉添了几分温柔:“喂?思意啊,我是广实,有点事想和你说,没打扰到你吧?”


    “没呢,怎么了?”


    “就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事,我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怎么都舍不得换掉她那同学,你让那个大学生也别来了,估计没戏。”


    对方停顿了半秒:“嗯…我猜应该是姜宁就是太心软,看在同学家里缺钱,不忍心吧。但我昨天在卫生间听见那小女孩说的话,可不像是把我们姜宁当朋友。”


    电话那头的女人一边涂抹着鲜艳的口红,一边拿下手机对着听筒缓缓说道:“只要你不给补习的费用,一切也都解决了。”


    “还有,我们姜宁心太善良了,应该会用零花钱补贴上,如果你不想让那位小同学挡着她的前途的话,最好也…”


    电话挂断后,良仔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从简陋的桌上随手拿包零食拆开就往嘴里送,人也顺势坐到桌上:“你说你肚量怎么这么小呢?就逮着个小姑娘不放,人家招你惹你了?”


    招惹倒没有,如果真是平常姜宁的同学,那她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范思意想起昨天的饭局,那小姑娘在卫生间打电话的内容,不是她所撒谎的那样说的是姜宁的坏话,而是她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电话的内容是在描绘她的样子,询问电话那头的人有没有见过自己。


    她不知道她询问到什么答案没有,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姑娘会坏了她的好事。


    但她犯不着对别人解释那么多,范思意只是简单说了个没什么,纯看她不顺眼。


    良仔也没再纠结,他们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眼看着她很快就要攀上金枝变凤凰,赶紧来混个眼熟罢了。


    眼看着待的时间也够了,他跳下桌子,拍拍灰尘,眼神环绕了一圈这出租屋,墙皮布满污渍、早已染上霉点的家具和还在滴答漏水的厨房,都昭示着这房子的破败。


    范思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看什么啊?这就是暂时的,人古人都说了,天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磨炼心智。”


    “算了,我和你这种没文化的土老帽说个屁,你睁大眼睛往外面看看,看见我那光明敞亮的大平层没?”


    良仔嘿了一声,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土??


    他一没梁泽那好家境,二也不需要包装自己去捞钱,土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