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颗星
作品:《天南星》 “我……我没有……”
苍白的解释在事实面前显得无比无力。
路安白眼底的怒火烧得更旺,他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夏南星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你真当我没在电影院看到你。”
话一出,夏南星凝固在原地。
“夏南星,你未免好奇心有些太重,管的有点太多了吧。”
夏南星攥紧微微发抖的手,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说不怕他这种眼神是假的。
但她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也是个犟脾气:“我也没想到你天天来的是这种地方,路安白,你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个屁!”
“Ethan,到你上台了!”周淮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从远处走过来在门口停下,倚着墙,一副看热闹的表情,“Ethan,你认识这个好学生啊!”
说完他又冲着夏南星笑:“你刚才竟然骗我。”
说到‘骗’,路安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夏南星感觉自己被盯得发怵,他转身离开得眼神似乎在说‘等我回去找你算账’。
路安白走后,周淮八卦之心燃燃升起:“你和Ethan什么关系。”
夏南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用路安白经常说她的那一句话回复:“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淮‘哎呦’一声:“好学生脾气都这么冲吗!”
从市中心回家要走路二十分钟,刚到楼下,陈姨招手喊她:“南星!”
夏南星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陈姨的脸上带着些为难的表情:“你看,上次交的房租又快到期了,我有阵子没见到你妈,喊你就是想让你转达一下别忘了交。”
夏南星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舒秋鸿离开时解决好了租房问题。
陈姨似乎不知道舒秋鸿已经离开的事,夏南星更不会主动说,一方面是为了安全着想,独居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一方面,是那点可笑又顽固的自尊心,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夏南星挤出一点笑容:“好的陈姨,我会跟我妈说的。”
“好的孩子。”
夏南星回到家后第一时间给舒秋鸿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又一声,最终跳转成冰冷的机械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心一点点沉下去。
夏南星不死心,又拨了几次,结果依旧,她蜷缩在沙发上,从最初的期待,到焦躁,最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她现在的处境和被抛弃没什么两样。
想起舒秋鸿说她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因为高烧不退,爷爷对舒秋鸿说“治好了也是累赘,不如直接扔在医院外面。”
夏南星苦笑,曾经没成真的抛弃竟在十七年后以另外一种方式成了真。
泪水无声地滑到嘴角,夏南星哭的没有任何声音,偶尔信息弹出亮起的屏幕的光会短暂地照亮她红肿的眼眶。
夏南星想到舒秋鸿留下的那笔钱,可房租是笔大开销,一旦动用,其他的生活开销就会支撑不了多久。
这条路行不通。
舒秋鸿走之前说‘真有事的话,可以去找你爸’,这一切是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对于生父的了解,夏南星只知道他叫夏德海,开着一家做工程的公司。
夏南星找出舒秋鸿留下的老家地址,然后拿出手机买车票。
从溪城到成安县没有高铁,需要坐三个小时的大巴。
最早的一趟车是早上六点。
路安白凌晨两点多回来,不到五点,夏南星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地离开家。
清晨的街道空旷又安静,大巴车上的座位随便坐,夏南星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看着这座尚未苏醒的城市在视野里渐渐倒退。
她很困但睡不着,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交不上房租费的压力。
三个小时的车程漫长又煎熬。
夏南星晕乎乎地看着这个她本应该长大的地方,成安县比想象中繁华,车站外都是揽客的出租车。
“去夏家村要多少钱。”夏南星随便停在一辆车前问。
“夏家村?”司机扫了她一眼,“小姑娘,你是多少年没回来了?”
“怎么了。”
“那地方都拆迁好多年了。”
司机大哥的话像一记闷棍,打的夏南星愣在原地半天缓不过来。
“那你还走不走了?”司机催促道。
“叔,你知道拆迁的人都搬去哪儿了吗。”
“这可就散喽。”司机摇摇头,“有的拿了补偿款去市里买了房,有的搬去了政府建的安置小区,这个具体位置在哪你只能自己去打听打听。”
希望如大海捞针般渺茫,夏南星像一只被抽空了力气的木偶,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县城。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叔,我还是去原来夏家村的位置。”
“那行,上车。”
原本的夏家村现在已经建成了高档小区,夏南星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一晚五十块钱,她先开了一晚。
放下东西后在小区旁的安庆面馆点了碗刀削面。
这是昨天吃完泡面后到现在的第一顿饭,夏南星吃的狼吞虎咽,老板娘忍不住笑着说:“看你吃饭可真香。”
“是你们家口味好,一定开了不少年吧!”
老板娘骄傲地笑着:“我这店都开二十多年了,以前是我妈干,现在传给了我。”
二十多年。
夏南星抓住关键词,快速嚼了两下把嘴里的面咽下去:“这店一直都是开在这个地方吗。”
老板娘点头:“以前我家就住马路对面,家门口摆几张桌子就能做生意,哪像现在还得租商铺,一年光房租费都得好几万。”
夏南星重新燃起了希望:“请问你有听过夏德海这个人吗。”
“你找人吗?”
夏南星点头。
“我妈认识的人多,我帮你问问。”
老板娘刚准备打电话,她的母亲正好来店里帮忙。
“妈,你认识夏德海吗。”
“认识,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人。”
老板娘看向夏南星:“我帮这个小姑娘问的。”
老板娘的母亲看到夏南星后眼睛亮起来:“你是夏德海闺女吧!”
夏南星怔愣:“您认识我?”
“哎呦,你跟你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的,尤其这双大眼睛,一摸一样!“
夏南星苦笑。
正因为这张和父亲长得像的脸,舒秋鸿一看到就来气,因此从小没少挨过打。
“当初我还抱过你呢,时间过得可真快,这都长成大姑娘了!”
夏南星笑了笑以作回应:“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哪吗。”
“拆迁后你爷搬去了安置小区,你可以去那边找他。”
民富苑小区的环境比夏南星想象中要好一些,但总体透着一种规划混乱的拥挤感。
夏南星站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阵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沉重地脚步逐渐靠近,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头来,怔愣的表情明显是认出了夏南星。
“爷爷,我是夏南星。”夏南星介绍自己。
老头皱着眉头,平复眼里的震惊后,语气没有任何惊喜高兴,反而质问:“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夏南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说:“我来找我爸。”
老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哦了声,把门打开:“你先进来,我给他打个电话。”
爷孙俩的见面并没有所谓的隔代亲,老爷子的脸上处处透着冷漠,没几分钟从卧室走出,把电话递给夏南星。
她接过电话后生涩又乖巧地喊了声:“爸。”
夏德海的语气还算温柔:“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我现在有点走不开,这样,小区外有家下午茶餐厅,我们三点在那见面行吗。”
“好。”
挂上电话,老爷子问:“你妈让你来的?”
夏南星摇头。
“那你突然来找你爸干什么。”
“我……”
夏南星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打断:“你爸现在生意难做,天天在外面要债。”
爷爷仿佛看穿她此行的目的,先发制人。
被戳穿秘密后的脸瞬间滚烫,夏南星低头扣着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南星提前十分钟到餐厅,血缘关系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哪怕多年未见,还是能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夏德海穿着一件蚕丝面料的Polo衫,手里拿着钱包,老板派头十足,可脸上带着奔波操劳的痕迹,但看夏南星的眼神是温和的,还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局促。
“爸。”这是夏南星长这么大第二次开口叫爸。
“诶。”夏德海笑得眼睛眯起来,“你看看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
夏南星不饿,但还是为了不扫兴点了一块从未吃过的胡萝卜蛋糕。
“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你才刚会走路。”
夏南星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比陌生人还生。
夏德海从学习方面问到生活情况各种嘘寒问暖,夏南星不想隐瞒,咬咬牙开口:“爸,我最近遇到了困难。”
夏德海听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然温和:“什么困难。”
“房租要到期了,我没钱交。”
夏德海一愣:“你妈呢,她总不会连租房的钱都没有吧。”
“我妈她……”夏南星犹豫了一下,“她跟她男朋友离开了溪城。”
“什么!”夏德海提高音量,“她扔下你跟别人跑了!”
夏南星慌忙解释:“她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没有扔下我。”
夏德海摆手:“你不用替她说话,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
夏南星不吱声。
夏德海从包里拿出五千块钱现金:“咱们父女俩十几年没见,一听到你来找我,我就猜到大概是为了这个。”
夏南星咬住嘴角,时至此刻,她必须承认自己被母亲抛弃的事实,也必须接受父亲施舍般的帮助。
五千块虽然不多,但够顶三个月的房租,况且假期里她还可以出去打工赚钱。
来的路上,她还有了另一个想法,如果路安白能同意,这样的生活勉强可以良性运作,撑到暑假后她再想办法打工赚钱。
“谢谢爸。”夏南星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夏德海轻轻喊了她一声:“南星。”
夏南星抬起头。
夏德海扯了扯嘴角:“你妈可能没跟你说过,你现在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舒秋鸿确实没讲过,不过夏南星并不意外:“他们都多大了。”
“弟弟五岁,姐姐八岁,不得不说现在教育小孩是真费钱,两个人每周都得上课外补习班不说,小的还要学架子鼓,大的要学钢琴和舞蹈,唉……”
夏南星不知道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是在炫耀自己的两个孩子多才多艺,还是话里有话。
“南星……你阿姨她……”夏德海顿了顿,斟酌着语句,“我们俩结婚的时候,我发誓过离异无孩,所以她不知道你的存在,女人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望你理解。”
夏南星捏着那五千块钱,指尖冰凉,喉间涌上一股酸楚。
她当然明白夏德海的意思——以后不要来找他,更不要有任何私下的联系。
在溪城,她被母亲抛弃。
在成安县,她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难怪爷爷开门见她的第一眼,眼里充满惊恐和慌张,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夏南星低头苦笑,自嘲命运为什么只逮着她一人捉弄。
她觉得自己都算不上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她就是个累赘,不存在才是最好。
夏南星吃了口胡萝卜蛋糕,橙黄色的蛋糕坯能看到胡萝卜碎,上面铺着一层奶盖,她无心品尝味道,只是机械地用食物掩盖喉间的酸涩。
“我知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得到夏南星的回答,夏德海明显放松下来,又恢复到刚才温和的语气,看着盘子里还剩一口蛋糕,问,“要不再给你来块蛋糕。”
夏南星摇头。
“你怎么来的。”
“坐大巴。”
“那等下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夏南星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颗随时都会爆的定时炸弹,越早离开这里,夏德海才会安心。
可旅馆退不了房,夏南星今晚必然得在这住,不然白搭一晚的房费。
但为了让夏德海安心,她擦了擦嘴,背上书包起身,顺着他的话回应:“不用了您忙去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夏德海也没有强迫:“好,那我先走了,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好。”
回到旅馆,夏南星累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或许是房租费的事情解决了,这一晚她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回程的大巴车只有晚上六点,抵达溪城时已是深夜,当托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家门时,路安白坐在沙发上,手里托着盒饭。
夏南星一愣,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酒吧唱歌才对。
“你去哪了?”路安白打量着她的狼狈模样,语气不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