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家1

作品:《野狗

    他并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


    他认识王孃,虽然并不熟悉。但面对死亡,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说是司空见惯,面对离别,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体验对方内心的痛苦。


    我死死拽着王孃的手,不愿放下。


    周全站定了会儿,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揉了揉,将我的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的子比他高一点点,侧身,弯下脑袋,刚刚好触碰到他的颈间。


    “周全。”我语气生涩,夹杂着哽咽,但生生憋住了哭腔。我喊着他的名字,我没有其它的想法,就只是念着,念着什么都行,只要让我开口。


    我被酸涩胀满了心就好受一点,好受一点点也行了。


    周全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脑袋,无声,但是一种回应良久。


    我最终放下了王孃的手,对周全说:“我们出去吧。”


    “嗯”,他牵着我的手腕,把我往病房门外带。


    我无力地瘫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外泄的情绪被死死藏在双手内,被摁住,扼止住,维持最后有一丝体面。


    夜深的走廊,照向我的灯光被周全给挡住。他蹲着,但仍只能够俯看着我。


    我先开口,用我几乎无法扼住颤抖的声音:“周全,我又没家了。”


    并非诉苦,只是阐明一个事实一个真相。一个所有人都知,心照不宣的真相。


    也并非试图向周全求救。


    过了很久,过久到我以为我得不到回应,只听道他说:“陈麦冬,你不介意的话和我回家吧。”


    我并不是没有反应过来,也并是不可置信,而或是坦然接受这个邀请。我在想,以我一种别样别扭的想法在推测,在思考。


    并非质问,或是怀疑,而是用一种奇怪,矫情的倔强。我问他:“你可怜我。”


    通过捂住脸的手指缝隙之间,我的视线向上,看着周全的那张脸。


    周全没有否认,同样他也没有承认。他陈述着:“我心痛你。”


    因而,他接着再次发出邀请,“和我回家吧。”


    鬼着了道得是,我没有拒绝。他反倒是松开了那双紧括着脸的双手,露出那张涕泗横流的脸。


    我问他,“周全,我们很熟嘛?”


    他拍了拍我的头,笑得让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不是那么熟。”他回答我。


    周全看着我的脸,从他兜里掏出了一包纸,递给我。接着说:“没有哪两个人能天生很熟。我觉得你很乖,我想带你回家。”


    “我很乖?我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我这么大,你是第三个人夸我乖的。”我自嘲得低头一笑。


    而周全竟有一种很遗憾的感觉叹了口气:“我竟然不是第一个。”


    气极反笑,我轻推了他一下,骂了句:“你有病啊。”


    “这里就是医院,也没有带我去治病啊。”周全反驳,以一种自以为幽默的冷笑话,结束了这聊天内容。


    “你的笑话,杀伤力还很强”我向他吐槽,表达内心的无语。


    “还好吧。”周全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开口:“快说,跟不跟我回家,“这他第三次向我发出邀请。


    我把头扭向一边,展露出不屑的神色,对他说:“等王孃儿子回来再吧。”回答了他的邀请。


    听到了我的回答,周全不再开口。一屁股坐在了我身旁的长椅上。


    医院的走廊上,早已经没有了人。大部分的灯也已经关了。只留下主廊上的几盏小灯。


    深夜,总是将人的痛苦从内心中勾连出来,早放品嚼着,苦味久久不消。在心底留下一道新的烙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全都已经靠在长廊的椅子上睡着了,走廊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郁沉的深夜重新唤醒。


    “妈!”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伙子,跌撞地冲闯进来,一大闯进病房内,声哭喊着。


    周全被这声音给吵醒了。有些迷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问我:“这人是不是王孃的儿子啊。”他低头看了下表,叹了句:“才凌晨四点钟啊。”我起身,动了动早已有些麻木的腿,向周全点了一下头:“嗯。”


    随即我也转身跟着进入了病房。


    与我想象中,哭嚎,哀叫的场面不同,房间里居然很安静,那个男人没有刚到时的激动,他只是站着,嘴里碎碎地念着什么,我没有听清。但男人泛红的眼眶,我却看得真切。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出于礼貌。


    “嗯。”他抬头看向我,表示回应。


    “我是那二楼的租客,”我找了个较为体面的词话:“回来看到王孃不行了,我把她送来这儿,给你打的电话。”我向他解释经过,之前电话匆忙,没有详谈。


    “我知道,谢谢你了。”他诚心感谢,早就没有了当时刚到医院的狼狈。


    而这会儿,这个男人似乎想起什么,开口含带歉意:“那个二楼,我们不打算租了哈,对不起哈。那个今年的房租我们原价退给你。”


    “不租了?”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我想听听原因。


    “哦对。我女儿快上初中了,打算回这里上学。我夫妻俩决定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后,就将就用了。”他歉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哈,不过你放心,你们的钱,我们加倍还给你,也算报答了。”


    “…”我不知怎样开口,良久,我说:“不用了,今年房租钱也没收,其实这几年总得也没收什么钱,也更不用提什么加倍报答了。”


    “哦…哦…”男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又只能再次连说两句:“抱歉啊。真得抱歉啊。”男人的电话响起,无心一瞥,我看到是她老婆打过来的。男人与他老婆用外地话讲了起来。


    我没什么想说得了,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王孃。她躺得安祥,眼角温柔,和她生前所散发出的感觉并无二致。


    “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对那男人说罢,转身便走出了病房。


    周全仍在门外等我,这时,他的眼神也已经清醒很多了。他站在病房边走廊上,斜靠在墙壁上。


    他看我出来问我:“都聊好了嘛?”


    我挑了下眉,也算是回应了他这个问题。我走过他身边,对他讲:“我们走吧?”


    周全嘴角向上翘着,不知道是哪个字,让他如此这般神采飞扬。他并没有走,仍斜靠在墙上,笑着问我:“回家不?”


    “…”半晌,我只能“啧”一声,忽视他对我的挑衅,对他说:“我回去收拾东西。”我不再看他,直身往前面走。


    “好好好,走吧,收拾东西。”面对我无视他所谓的挑衅,周全也没辙,只能跨步跟上,低声似在哄我。


    “你和那人怎么聊的,那房子是…”周全问我。


    “房子不租了。”我回答的简洁。(当然我的意思是指“他们不租给我了,我也不租他们的房子了。”)


    周全自然也没听懂我的意思追问我道:“这是什么意思,不租了?怎么不租了,是他们不给你租了,还是怎么着…”“喂,你回话啊,不是…”


    有时候我的笑点也蛮奇怪的。听到刚刚的对话,就是很想笑。


    也不知道我自己的笑点在哪里。先是从嘴角扬起用到“噗”笑出声来,周全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内心真诚发问:“不是,有病吧。笑什么呢?不是让你回我话嘛?”


    “哈哈哈…没有,不是…。”我的笑止不住了。


    周全给逼急了,冲上来挠我痒痒。


    “别弄我哈哈哈。”


    “你快说。笑是啥子意思?什么是不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