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鼠

作品:《室友他死了又活死了又活

    凌晨四点半的城中村连路灯都已经熄灭,月光勉强映亮沿街墙上爬满的发黑霉菌和苔藓,地面坑坑洼洼,每隔几米就积着滩似乎永远都干不了的恶臭积水。


    一声飘渺的狗吠响起,纤长的身影从巷子暗处大步流星走出,年轻人眉眼清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污浊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后几米外,一个光膀壮汉不紧不慢地缀着,笨重的脚步声将沉寂无波的城中村倏然划开条口子。


    走过小区门口空无一人的保安亭,方书笺往后瞥了眼,对上身后光膀壮汉的目光。


    壮汉毫不避讳地冲他咧嘴猥琐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傻逼。


    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赶路。


    居民楼破旧阴暗的楼道还飘着淡淡霉臭,他随手拍亮感应灯,开始等电梯。


    自己每天工作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凌晨四点半,钱拿得少不说,还被同事针对,连着一周都找这个混混在自己独自值夜班时来骚扰。


    前几天还好,混混只是来餐馆坐着,闲着没事使唤一下自己,顺便打砸几个碗把饭菜泼一地。


    虽然烦,但因为太蠢,他勉强也能应付。


    结果自己平淡的反应似乎让同事并不满意,混混今天得到了新指示,竟然大摇大摆要跟到家里去。


    “你挺厉害啊,这是我们村最牛逼的小区了。”壮汉明显也对这份工作并不上心,晃晃悠悠跟进来在他身边站好,“这么有钱怎么还去那破餐馆当服务员?”


    “没钱,合租。”方书笺抬手扇去随着壮汉接近而浓郁的烟味汗臭。


    电梯门打开,他闷头走进,壮汉笑嘻嘻跟上。


    破电梯速度很慢,以往他都会刷手机消磨时间,现在壮汉在旁边,方书笺只能直愣愣杵着,盯着轿厢四面坑坑洼洼的原木板,还有上头的各种换锁修车姜文上门小广告发呆。


    “你跟谁合租,男的女的?”壮汉嘴巴不停,还伸手搭上方书笺肩膀,“如果跟女的合租,那他妈是——”


    “别碰我。”方书笺说。


    语调平平,却带着没来由的威压。


    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吓吓住,身子僵了半晌讪讪收回手,嘴里嘟囔:“装什么,妈的……”


    话落,轿厢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凌晨的居民楼很安静,常年反人类的作息让方书笺在这样的寂静中总会控制不住的耳鸣。


    壮汉没进过这小区,看啥都新奇,电梯到达后方书笺站着揉了揉耳朵,晚出了一步,抬眼发现那货已经大摇大摆冲出了电梯间。


    他叹气。


    如果这人真要跟自己进家怎么办?


    虽然室友说过今晚不在,但这样让人进房子还是不太好。


    他有些头疼,口袋里只有包自己习惯性揣着的大头针,还在犹豫要不要用,下一秒壮汉的吼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哎!谁他妈在那!”


    原本漆黑一片的走廊感应灯被他这声喊得滋滋啦啦全都亮了起来,方书笺皱眉,往电梯间门口走去,壮汉的吼声还在继续。


    “卧槽,我都没动手!老子他妈堂堂——”


    咚!


    一声闷响,走廊瞬间安静了。


    方书笺加快脚步,刚拐出门就猝不及防被个不明物体绊了一跤,气急败坏站稳,发现那障碍物就是壮汉本人。


    “老子他妈堂堂肖茂密……”壮汉躺在地上,拼命往后缩着,脑袋上和怀里还揣着几只鞋,嘴巴倒是还很硬,强撑着接上了之前的话。


    昏黄的走廊灯打下,映亮他脸颊两侧不知何时长出来的灰色动物绒毛和胡须,与人皮严丝合缝,毛发下是一双贼溜的小眼睛,看过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对上方书笺视线,壮汉这才后知后觉,猛然抬手捂住脸。


    老鼠装什么猫。


    方书笺面色如常,并不对这壮汉非人的变化吃惊,只暗暗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向走廊尽头。


    走廊空旷,只在中段黑漆漆立着个人影。


    没等看清,一个物体便带着风凌空飞来,壮汉下意识又要叫,方书笺烦得不行,提脚一勾,把他怀里的一只粉色儿童拖鞋踹进了大张的鼠嘴里,再抬手,接住了那飞来的黑色物体。


    移脚,侧身,送肩,抖腕。


    毫不停顿把东西扔了回去。


    站直后垂眼看着正趴在地上干呕着的壮汉,轻轻道:“小声点。”


    壮汉被方书笺异于常人的敏捷动作吓得不敢吱声,边吐边伸出满是灰毛的手比了个ok,又给他补了个大拇指。


    方书笺抬眼,看向走廊另一头。


    黑影扔过来的东西是只鞋,估计是随手从住户门口抓的,照理说没什么杀伤力,但那人的准度和力道都大得离谱,鞋尖直直地飞来,一般人就算能用手碰到,也会瞬间痛得弹开,压根接不住。


    自己的回击一比一复制了那人的招数,对方应该也看出来了,并没有接,只是侧身躲开,让鞋落到身后。


    乒呤乓啷的混乱声安静下来,那人也没别的行动,就这么站着。


    噪音源被鞋毒哑了,走廊的感应灯一盏盏熄灭,很快又回到一开始的黑暗中。


    方书笺跟那黑影对着盯了好一会儿,认出来那人站在自己家门口,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试探着叫了一声:“韩意迟?”


    黑影没回应,下一秒,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整条走廊的感应灯突然无缘无故全都亮了起来。


    借着光,方书笺看清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带着顶鸭舌帽,把脸遮得几乎看不见。


    他迈步,缓缓往自家门口走去。


    “你认识韩意迟?”还隔着几步,男人就先开口。


    方书笺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人的帽子:“他是我室友,你找他?”


    还是绿的,挺别致。


    “是,本来是在这等他的,被那傻逼吓一跳。”男人身子侧了侧,示意他后头的壮汉。


    “有什么事吗?”


    男人上下扫他一眼,勾出个礼貌的笑容:“我是国家监管局的,他犯事了,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方书笺看着他,眼神动了动。


    这男人明显不对劲,但这是室友的事,他不想管,自己好不容易逃到这安静的小村,安稳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已经惹一身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监管局”这三个字还是刺得他心头发紧。


    他伸手:“证件呢?”


    男人垂手呆立了半晌,一笑:“惭愧,没带在身上。”


    方书笺开口:“没有证件,半夜私闯民宅,你上头的人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嘴皮子一碰就是国家组织,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脸红。”


    声色俱厉,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有些惊讶,又笑了起来:“行。您叫什么名字?”


    方书笺随口:“肖茂密。”


    “……好。”男人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太晚了,下次我带了证件,一定,让您看看。”


    话落,一压帽檐,走廊的灯毫无征兆突然熄灭。


    方书笺几乎是同时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刺眼的白光映亮地砖,可男人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拍掌,感应灯再次滋滋啦啦亮起来,他在电流声中转身,还没回过神,远处电梯间门口本来趴着的壮汉不知何时弹了起来,脸上的兽毛已经消失不见,远远冲他喊:


    “装你大爷呢,妈的小白脸!竟然让老子吃鞋!?明天看我不找人堵死你!”


    污言秽语在安静的居民楼跟蹦床似的来回弹,显得格外大声,方书笺气不打一处来,掏出口袋里的大头针,甩手弹腕。


    银针直直往壮汉飞去,命中,却捱不住那老鼠蹿得快,边喊痛边三两下钻进电梯间。


    走廊灯光又一盏盏熄灭,方书笺疲惫地一揉眉心,还没转身,再次听得一声巨响——


    砰!


    原本已经钻进电梯间的壮汉突然整个人飞了出来,重重撞到对面墙上,吨位不轻,整层楼的墙面似乎都跟着震颤起来。


    坐起后眼神惊恐地望着电梯间,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后挪。


    风烛残年的感应灯们又都颤颤巍巍强撑着闪起来,映亮了插着兜,慢悠悠从电梯间里晃出来的年轻男人。


    年轻人穿得花里胡哨,浑身丁零当啷挂满首饰,耳朵上挂着的锆石耳环被灯照得反出刺眼的光。


    方书笺眯了眯眼,看着年轻人一脚踏上壮汉肚子,弯下腰开口,语调是跟行为一样的漫不经心:


    “妈的,长这样还想猥亵我?”


    壮汉被踢没了半条命,呻吟着大喊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下楼不小心撞上你的!


    见那年轻人油盐不进,甚至还抛弃尊严扭头向方书笺求救:“方哥!救命啊!你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方书笺无语,原本都想丢他自生自灭,又突然想起刚刚那壮汉脸上的兽毛,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无奈去打圆场。


    “放开他吧,意迟。”他走到两人面前,对自己的室友说,“他是我……朋友。”


    韩意迟扭头看着方书笺,鞋尖一勾壮汉下巴,逼着他转过脸。


    “不可能。”男人指着壮汉,“你俩都不是一个图层的。”


    空气中没来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腥气,混着霉味,方书笺被熏得头晕,不再说话。


    韩意迟重新低头看向壮汉,下一秒,蹲下身按住他肩膀,抬手往他脑门啪啪甩了两巴掌,脆响。


    “你他妈尾随我兄弟?”


    壮汉被扇得毫无还手之力,刚才的痞气不翼而飞,只挣扎着拽住方书笺鞋子向他道歉。


    “恶不恶心,见到个长得好看的就尾随?”


    室友并未停手,甚至还抬脚踏上那人肥硕的肚子,下最后通牒,“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你爹我把你手指脚趾全砍下来,听见没!”


    壮汉扭着身子挣扎,半天没挣开,被按着打了半晌,韩意迟终于松了脚,壮汉抱头站起身,搓着脑袋畏畏缩缩钻进了电梯间。


    方书笺默默看完了这场闹剧,直到走廊的感应灯再次熄灭,才轻轻一拍室友手臂,转身重新往家的方向去。


    关上门,屋内熟悉的薰衣草香飘了过来,这是室友喜欢的香薰,说是能放松心情,他却觉得自己脑中的警戒神经仍放松不下来。


    刚刚走廊那股刺鼻的腥味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郁。


    而且熟悉得令人作呕。


    别过脸,发现那骚包室友正笑眯眯靠在鞋柜上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