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危城春暖
作品:《七生劫》 嬴彻似乎来得更勤了些。有时是询问一些关于魏国旧俗风物的事情,有时会带来一些竹简或帛书,上面刻写着秦国的律法或者一些诗歌。他并不多言,往往只是将东西放下,偶尔会就某个问题简短地讨论几句,便起身离开。
姬玥起初极度排斥,但寂寞和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那些竹简帛书成了她唯一能接触外界的窗口。她开始阅读,带着挑剔和批判的目光。不得不承认,秦国的律法严谨周密,远超魏国的松散;那些诗歌,虽然不如魏歌婉转,却自有一股雄浑开阔的气象。
她偶尔会忍不住提出质疑,嬴彻则会冷静地予以解答或反驳。他的博学和敏锐,让姬玥暗暗心惊。这个男人,并非只是一个只会杀戮的武夫。
一次,他带来了一卷最新的秦诏令,上面记载了在魏地推行秦法、安抚百姓的举措。姬玥看到其中一条关于减免魏地百姓一年赋税的政策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似乎并非完全是暴政。
“为何给我看这些?”她忍不住抬头问他。
嬴彻站在帐中,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让公主看看,大秦欲建的,是一个怎样的天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刀兵之后,终需教化与抚慰。”
姬玥沉默不语。她无法否认,这些政策对于饱受战乱的魏地百姓而言,确实是喘息之机。但这一切,都是以她国家的灭亡为代价的!这种认知让她痛苦万分。
与此同时,她并未完全放弃。她暗中留意守卫的换防规律,试图寻找机会联系可能残存的旧部。然而,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机会,最终都会无声无息地失败。要么是约定的信号无人回应,要么是传递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她并不知道,每一次她的小动作,都清晰地落在嬴彻布下的眼线眼中。而他,总是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替她抹去痕迹,将可能危及她性命的线索掐断。他冷眼旁观着她的不甘和挣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欣赏她的坚韧,却又为她的不识时务而感到一丝烦躁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一次,她试图收买一个看似贪财的守卫传递消息,那守卫假意应允,转头却报给了嬴彻。按照军法,私通敌俘,格杀勿论。嬴彻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守卫,又想起姬玥那双充满希望又忐忑的眼睛,最终只是以渎职之罪将守卫杖责二十,调离了岗位。
副将蒙毅对此颇为不解:“将军,此女心怀异志,留之恐成大患!何不……”
嬴彻打断了他,目光投向姬玥军帐的方向,语气淡漠:“一个亡国公主,翻不起什么浪花。陛下或许对她另有安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理由有多么苍白。留下她,更像是一种私心,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想要保住那抹倔强光芒的冲动。
第五章:情愫暗生
季节悄然更替,营地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姬玥被囚禁在这方寸军帐中,已近一月。与嬴彻这种不远不近、似敌似友的接触,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恨意依旧存在,但不再像最初那样纯粹和炽烈。它混杂了困惑、感激(对于他提供的书籍和相对优渥的待遇)、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她不愿承认的好奇。她开始不自觉地去观察他。
她发现他治军极严,却赏罚分明,深受士卒敬畏;发现他并非一味冷酷,处理军务时常通宵达旦,眉宇间会带着一丝疲惫;发现他偶尔独自立于营外眺望远方时,背影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一次,他带来了一具古琴。琴身有些旧,却保养得很好。
“听闻公主擅音律。”他将琴放在矮几上,“军中寂寥,或可排遣。”
姬玥怔住了。她确实琴艺精湛,这是她身为公主时为数不多的爱好。国破之后,她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触碰琴弦了。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坐到了琴前。指尖抚过冰凉的琴弦,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信手拨动,一曲哀婉的魏国民谣流淌而出,诉说着思乡之情和亡国之痛。
弹到动情处,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脸颊。她没有擦拭,任由琴声宣泄着内心的悲苦。
一曲终了,帐内一片寂静。姬玥抬起头,发现嬴彻并没有离开,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冷静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乎有怜悯,有欣赏,还有一丝动容。
“此曲……甚好。”他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军帐,背影竟有几分仓促。
从那以后,嬴彻再来时,有时会让她弹琴。他很少点评,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时常会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久久不移。
姬玥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在琴声中被悄然打破了一些。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恨意与国仇的夹缝中,如同石缝间的小草,顽强而危险地滋生出来。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又害怕这种期待。她知道这是危险的,是背叛,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而嬴彻,同样在理智与情感的漩涡中挣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知道与一个亡国公主产生纠葛意味着什么。但每当看到她那强装坚强却难掩脆弱的模样,听到她那哀婉动人的琴声,他冷硬的心防便会裂开一道缝隙。
这是一种甜蜜又痛苦的煎熬。他们都清醒地沉沦着,在注定是悲剧的轨道上,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