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囚帐惊鸿

作品:《七生劫

    姬玥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头痛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皮革、金属和某种陌生的、属于胜利者的粗犷气息。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宽敞的军帐顶部,材质是厚实的牛皮,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和喧嚣,只在中央透下一束微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简易床榻上,身上盖着的也是粗糙的毛毡。


    她动了动,立刻感到手腕上传来的冰冷禁锢感和重量——一副沉重的铁镣锁住了她的双腕,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床榻粗重的木脚上。金属摩擦的冰冷触感和声响,让她彻底清醒,也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亡国公主,阶下之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城头死战、父皇自刎、母后投缳、兄长们血战而亡……最后定格在城墙崩塌瞬间,她脚下失衡,坠入黑暗的画面。


    国破了,家亡了。她为什么还活着?作为魏国最后的王族血脉,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那些关于亡国女子悲惨下场的传闻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让她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帐帘被掀开,一名身着黑色皮甲的秦军士卒端着一個陶碗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将碗放在床榻边一個矮几上,里面是浑浊的粟米粥。他瞥了姬玥一眼,眼神冷漠,如同在看一件物品,随即转身离去,没有任何交流。


    屈辱和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姬玥的心脏。她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她是魏国的公主,即便沦为囚徒,也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


    这一次,进来的身影让整个军帐的气氛都为之一凝。


    是嬴彻。


    他已卸去甲胄,换上了一身玄色深衣,更显得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墨发依旧束起,面容冷峻,步伐沉稳地走到床榻前。他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的阴影将姬玥完全笼罩。


    姬玥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腕护在胸前,警惕地瞪视着他。尽管努力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嬴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战利品。他的视线扫过她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手腕那副沉重的铁镣上。


    “解开。”他开口,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感情,是对帐外守卫的命令。


    守卫应声而入,利落地解开了姬玥手腕的镣铐。骤然获得自由,手腕上却留下了深红的勒痕,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感。


    姬玥揉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嬴彻,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嬴彻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那碗冰冷的粟米粥,微微蹙眉。“换些热食和清水来。”他吩咐道,语气依旧平淡。


    守卫领命而去。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嬴彻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姬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能洞穿人心。“姬玥公主,”他叫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魏国已亡,负隅顽抗,徒增伤亡。”


    姬玥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亡国之恨,家破之仇,瞬间淹没了恐惧。“暴秦无道,侵我疆土,屠我子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恨意。


    嬴彻闻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弱肉强食,自古皆然。”他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公主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属于男性的、冷冽的气息。姬玥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帐壁。


    价值?她一个亡国公主,还有什么价值?无非是……她不敢再想下去,脸色更加苍白。


    嬴彻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再逼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审视、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意味。


    “好生休息。”他最终只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军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身影。姬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脱力般地靠在帐壁上,大口喘息着。手腕上的勒痕隐隐作痛,而那个秦国将军离去前最后的目光,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恐惧、仇恨、疑惑,以及一丝极微弱的好奇,在她心中交织缠绕。她知道,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和这个叫嬴彻的男人,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前途未卜,吉凶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