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迟夏》 一张角度刁钻的照片被发送到了谢闻璟那个屏幕略有裂纹的旧手机上。照片里,林子轩微微俯身,凑在慕年桉耳边,像是在说什么亲密的话,慕年桉侧着脸,看不清表情,但没有立刻躲开。背景是学校那条种满香樟树的小路,夕阳的光线给画面蒙上一层暧昧的暖色调。发送号码是陌生的。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林子轩的声音仿佛透过文字带着嘲弄的笑意。“看到了吗?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你给不了她想要的,谢闻璟。别自不量力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谢闻璟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他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些他拼命压抑的自卑,那些关于“云泥之别”的清醒认知,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坚持和挣扎。他想起她空荡座位旁那些昂贵的保镖,想起林子轩看她时那势在必得的眼神,再对比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和空空如也的口袋。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被背叛的刺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将手机重重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也熄灭了。
他不再只是沉默。他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慕年桉相遇的路线。食堂、走廊、图书馆。他甚至向老师申请调整了值日安排。偶尔不可避免的擦肩,他也视而不见,眼神冷得像结冰的湖面。慕年桉试图解释的纸条,被他原封不动地夹还回她的课本里。他那句“冷静一段时间”,变成了彻底的冷冻。
与此同时,慕家也并非风平浪静。慕年桉的母亲,一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女士,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通过班主任,将谢闻璟约到了学校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环境优雅,空气中漂浮着咖啡的醇香。慕母举止得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身上。
“谢同学,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年桉也经常提起你,说你很帮助她。”她顿了顿,放下银质小勺,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但是,你和年桉,毕竟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你们现在年纪还小,可能觉得感情就是一切。可现实不是童话。”
她抬起眼,眼神锐利了几分。“她未来的路,家里早已有所安排。那是一条平坦宽阔的路,不需要不必要的荆棘和坎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最好及时收起来,这对你,对她,都好。”
她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银行卡,轻轻推到谢闻璟面前的桌面上。“这里面的钱,足够你顺利完成学业,甚至支持你母亲改善生活。离开年桉,别再打扰她。”
谢闻璟看着那张折射着顶灯光芒的卡片,感觉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羞辱感火辣辣地烧灼着他的脸颊和心脏。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姨。”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我和慕年桉之间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您的钱,我不会要。至于离开……”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但如果不是,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说完,他不再看慕母瞬间沉下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馆。推开门,外面喧嚣的市井声浪扑面而来,与他内心的冰冷死寂形成残酷对比。他拒绝了那笔钱,守住了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可现实的重压,却没有因此减轻分毫。
就在他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命运又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医院打来电话,他的母亲在打工的餐馆后厨晕倒了,被紧急送医。诊断结果是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引发的急性心绞痛,需要立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一笔对于谢闻璟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手术费。他翻遍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刚刚拿到不久的家教工资,也只是杯水车薪。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亲戚,打了无数个电话,回应大多是无奈的叹息和委婉的推脱。他站在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看着缴费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挤压过来,无处可逃。
母亲的病情不能拖。绝望像黑色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林子轩像幽灵一样,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他兼职结束后回家的那条昏暗巷口。
“听说你母亲病了。”林子轩靠在墙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需要钱做手术?”
谢闻璟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林子轩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恶意。“我可以帮你。手术费,后续的疗养,我都可以负责。”
谢闻璟喉咙干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绷紧欲裂的声音。
“条件呢?”他沙哑地问。
“很简单。”林子轩站直身体,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离开慕年桉。彻底地,从她眼前消失。告诉她,你玩腻了,你配不上她,随便你怎么说。让她对你死心。”
巷口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谢闻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边是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母亲,一边是他心底那份虽然蒙尘却未曾熄灭的感情。林子轩的话像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他看着林子轩那张志在必得的脸,想起慕母那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起那张暧昧不清的照片,想起慕年桉含着泪光的眼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林子轩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不耐烦。
“怎么样?”林子轩催促道,“给你母亲救命的机会,换你识相地离开。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谢闻璟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然后,又一点点地松开。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他再睁开眼时,眼底那片曾经为她亮起过的星辰,已经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他的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一种屈辱的,绝望的,将他最后一点念想也亲手碾碎的回答。巷子的阴影浓重,将他年轻却已布满伤痕的身影,一点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