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见: 碎念成荒
作品:《当星辰坠入猫的瞳孔》 3.1节并肩席
其实,林舒晏的采访是约在下午两点,之所以早早起来,是与闺蜜程莞尔见面。林舒晏和程莞尔两个好姐妹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莞尔温柔,舒晏活泼,两人关系似亲姐妹。可自从到了大三,就进入了冰火两重天,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程莞尔实习后常要昼夜颠倒,她们已经两个多月没好好见一面了。直到前天,林舒晏在电话里跟她说起要去巽坤医学院采访,两人才约好,等程莞尔早班交接完,就在校园餐厅碰个头,好好聊几句。
林舒晏快到医学院时,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她特地绕道校门西侧外100米左右的乐乐茶道,点了两杯超大杯奶茶,因为她记得上次莞尔跟她讲,这家的奶茶杯子漂亮,口味也比较清淡。
她穿过校园中长长的林荫道抵达学生食堂,隔着落地玻璃墙,一眼就看见程莞尔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还没动一口的几个小菜。程莞尔已经换下了护士服,浅蓝复古针织开衫搭米白连衣裙,腰系细棕带,长发垂肩,神色间带着一丝倦怠。
程莞尔一见到她,就起身扑过来抱了一下这个娇小的闺蜜,林舒晏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带来的奶茶推到她面前:“看你眼底的红血丝,最近是不是太累啦,快喝口甜的缓缓。”两人边吃边聊,自是开心的很。程莞尔突然眼睛亮起来,问道:“对了,你下午采访谁呀?没准我认识。” 林舒晏咬着吸管漫不经心地回答:“神经外科的一个研究生,听说是什么未来的天才脑外科医生,前不久还在《柳叶刀?神经病学》上发了文章。”
这话刚落,程莞尔手里的勺子 “当啷” 一声掉进碗里,热汤溅到袖口也没察觉。她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又低又急:“神外的?叫什么名字?”
林舒晏有点诧异,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记事本,“名字叫…叫沈砚钧。”
程莞尔双手猛地抓住桌子边缘,指甲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像是被打开了某个痛苦的开关,原本只是带着倦容的脸,瞬间被委屈和一丝愤怒淹没。
"就是他!那个了不起的天才!"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语速快得像要追赶心跳,"昨晚ICU抢救病人,他是不分青红皂白,当着全组医生护士的面,用那种...那种冷冰冰的、像宣读判决书一样的语气,指责我玩忽职守!好像我所有的努力和谨慎,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可造成疏忽的明明是早班的苏雨,交班时根本没人跟我提过胸闷的事!"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迅速泛红,一层水光蒙住了她清亮的眸子。"就因为他判断准确,抢救成功,所以他就有权力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吗?这两晚,我一刻不敢合眼,准时准点巡查病房,记录每一个数据...可他一句话,就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和价值..."
一颗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她飞快地抬手抹去,可更多的泪水涌了上来,鼻尖也跟着泛起红色。那份脆弱和无助,与她平日里温柔坚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舒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放下奶茶,伸手紧紧握住闺蜜冰凉颤抖的手,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想将力量传递过去。一股火气从心底"噌"地窜了上来。
"别哭了,莞尔!为这种自以为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掉眼泪,一点都不值得!"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她松开程莞尔的手,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云朵包带,细韧的带子在她掌心勒出深深的痕迹,仿佛在强行压下立刻就要去找对方理论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什么:"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就因为他有点能力,就可以不把别人的感受当回事吗?!"
随即,她皱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狠劲的弧度:"这种家伙,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他!非得让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他那套!"
"别别别....你别惹他!"程莞尔连忙摇头,另一只手慌忙抓住林舒晏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惊慌,"他凶起来挺吓人的,万一把他惹恼了,影响你的采访任务怎么办?"
林舒晏看着闺蜜紧张的样子,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神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丝"狩猎"前的兴奋:"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硬碰硬那是傻子,本尊用的是巧劲。"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晃了晃,挑眉道,"到时候我把录音发给你,让你亲耳听听,这位''沈天才''是怎么在专业领域之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乖乖认错的!"
此刻,林舒晏下午的采访任务,在她心中已经彻底从一次普通的作业,升级为一场必须打赢的、为闺蜜讨回公道的荣誉之战。
3.2节喵促遇
虽然还想多聊,但见程莞尔难掩的疲惫,林舒晏还是劝她回宿舍补觉。看看时间,还早,于是一个人漫步到约好的采访地——新八教的201会议室。
新八教为现代简约风格,浅灰外墙搭配大面积玻璃幕墙,线条利落,局部点缀蓝色装饰。大楼的西侧有一个篮球场,一些男生正在那里时而跳起,时而投掷,挥汗如雨。
林舒晏选择步入新八教入口前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微风吹过,满地金黄。她走到一丛苍翠万年青环围的木长椅旁坐下,从包里取出那本折着角的《美丽新世界》。午初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筛下几点细碎的金斑落在书页上,油墨字间的故事像有了引力,很快将她轻轻拉入那个奇妙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两个小时,林舒晏被一阵细碎的 “喵喵” 声拉回现实。转头望去,旁边两米开外的长椅上,已坐了位青年。他穿一件素净的黑色圆领短袖,下身是宽松的黑色肥腿牛仔裤,装扮和寻常学生别无二致。然而,最抓人眼球的是他那头微卷的黑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卷曲搭在额前。脸庞带着几分帅气,也藏着几分疲惫;鼻梁上架着副极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又专注,像两口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吸纳所有浮于表面的情绪。他正握着硬质文件夹,低头在表格上认真填写着什么。林舒晏一直莫名对黑色卷头发男生有好感,此刻,这头黑发竟让她心头莫名一动,一个模糊的、属于遥远夏日的画面在脑海边缘闪烁了一下——阳光、哭声,还有一个蹲着的、有着同样微卷黑发的小男孩背影……那感觉倏忽即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她收回目光,对方很专注。
林舒晏抬腕看了眼粉色的手环,下午一点半,离约定时间还有富余。她把《美丽新世界》塞进包里,又在侧袋翻找片刻,掏出装着猫粮的自封袋,还顺带摸出张皱巴巴的稿纸。“饿坏啦?” 她轻声对着蹲在脚边的小狸花猫呢喃,指尖捻开袋口,将猫粮撒在稿纸上,轻轻推到小猫面前。
谁知这举动竟惹出意外——万年青丛里猛地蹿出一只动作迅捷的大黑猫,目标明确地扑向稿纸上的猫粮。小狸花猫被吓得往后一跳,大黑猫则因为冲势过猛,后腿不偏不倚地蹬在了旁边长椅上那位青年的小腿上!
青年正全神贯注地填写表格,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手一抖,握着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表格散落出来。
林舒晏“啊”了一声,慌忙起身,脸颊因这意外瞬间泛热,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这猫太莽撞了……”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弯腰帮忙去捡散落的纸张。
青年微微蹙了下眉,但脸上并无太多愠色,更多的是被打断专注工作的不悦。他动作利落地自己捡起了文件夹和大部分表格,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清冷:“没关系。”
当林舒晏将捡到的一张表格递还给他时,他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目光扫过她手上还捏着的猫粮袋和地上正在大快朵颐的两只猫,开口道:
“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他一边说,一边接过表格,在空中抖了抖,似乎要抖掉什么尘土或是细节。
这话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生硬。林舒晏有点一时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但还是礼貌的对答:“哦,我不是医学院这边的,但……”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生硬的话语打断了:“那你更不该在这儿喂猫!”
林舒晏脸上的歉意僵了一下,但随即找到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有点嘲讽的问:“那你的意思是说,非要是本校的学生才有资格喂猫喽?”
“不完全是。”,青年平静的说完准备直接结束谈话,埋头自己手里的表格。
林舒晏心里觉得好笑,竟然有这种把身份歧视挂在嘴上的怪咖,于是又问道:“医学院的学生高人一等吗?或是享有特权?”
“并不是,他们也不该喂,但如果他们非要在这里喂猫,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他头也没抬的说。
“那你还是说在你眼中他们高其他人一等呗!”林舒晏只觉这人的逻辑好奇怪。
“并非如此。” 他声音依旧平稳,指尖在文件夹边缘轻轻顿了下,“流浪猫的生存,本质是城市生态管理问题。如果医学院的学生,自己都无所谓自己的生活学习空间因流浪猫的任意繁殖所带来的影响,亦或他们也完全不考虑和自己在同一空间的动物的长期利益,那我也只好任其发展。 “
林舒晏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有点不悦地说道:“问题是这些小猫当下就饿的挺不过去了,难不成见死不救。“
“你今天喂饱它们,却没解决它们缺少稳定食物和安全庇护所的根本困境。而且,这种无差别的、轻易获得的依赖,会让它们丧失独立应对环境的能力。从生存策略上看,保持警惕和自主觅食的能力,远比一时的饱腹更重要。让这些城市里的小生命保持必要的警惕,守住独立觅食的能力,从长远看,才是更稳妥的生存方式。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喜欢猫。”,他的话突然停住,似乎带着些不耐烦的口气,结束谈话似的说道:“这些道理跟你们讲也讲不清。”
这番话如连珠炮,最后终结的又如此突然,林舒晏听得有些发懵,但心中的火苗已被点燃,她反驳道:“同学,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大道理谁不会讲呢,但对于当下具体的个体的苦难有什么帮助?无非是为冷漠找借口!”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无意冒犯,请勿介意。”,然后,拿着他的夹本扬长而去。
“真倒霉,大中午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无事生非。”林舒晏有一丝恼怒,一方面是这家伙如此轻慢自己,一方面是自己行动太慢,竟然没能甩给对方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低头一看手环,时间已经快到了,于是赶紧起身,快步走向新八教的入口。
3.3节刀口访谈
午后阳光透过医学院小会议室的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舒晏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录音笔,不时抬腕瞥一眼时间,直到门口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下午两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 —— 林舒晏抬头,瞳孔骤然一缩,竟是方才长椅处那位青年。
“啊,是你啊?” 她愣了两秒才出声招呼,这才看清眼前的采访对象:身高近一米八,身形清瘦却挺拔,俊朗的脸上仍带着几分倦意,和午后初见时如出一辙。真会节约自己的时间,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林舒晏心下思忖。
“刘教授的学生?”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疑问,只有笃定的确认,似乎刚才的口角没有发生过。
“是的!您就是沈砚钧医生吧?我是林舒晏。” 她连忙起身,努力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手却在桌下悄悄攥紧 —— 心里那个为闺蜜 “报仇” 的小人早已摩拳擦掌:原来你这个大奇葩就是为难莞尔的家伙,今天可饶不了你!
沈砚钧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夹本,在她对面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开门见山:“我们开始。关于‘个体化全脑神经连接图谱’新技术,你有三十分钟。”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林舒晏按部就班抛出问题。沈砚钧的回答精准得无可挑剔,每个术语都界定清晰,逻辑链条环环相扣,可语调始终平稳无波,像在播放一段预设好的学术录音,听不出半分情绪。
“…… 所以构建个体化脑图的关键,是神经编码映射算法对连接模式的识别精度?” 林舒晏飞快记录,只觉大脑快被这些硬核概念塞满。
“准确来说,是动态连接组学下的拓扑稳定性分析。” 沈砚钧纠正,目光扫过腕间智能手表,“个体在静息态与任务态下的功能连接存在显著差异,如何建立高保真的基准模型,还需考虑赫布可塑性与长时程增强效应的影响 —— 这是另一个复杂的计算体系,今天没时间展开。你还有最后七分钟。”
林舒晏深吸一口气,时机到了。她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骤然锐利:“沈医生,技术问题我问得差不多了。能否请教几个…… 相对‘软性’的问题?”
沈砚钧一抬眼,随即手腕微抬,做了个 “请讲” 的手势。
“您如何看待医疗体系中,有时流程僵化、缺乏对个体差异的灵活应对?比如一个不符合标准流程,却可能有效的诉求?”她语气依旧礼貌,问题却像裹了层锋芒,心下想这个套你倒是钻不钻。
“标准流程建立在海量临床数据与风险控制基础上。” 他轻轻打断,语气未变,“随意打破流程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增量。个体‘特殊诉求’在缺乏数据支持前,不具备优先考量价值。”然而,在说“不具备优先考量价值”时,他的目光有瞬间从林舒晏脸上移开,转向了窗外的斑驳光影,那短暂的闪烁,快得如同仪器信号的抖动。
林舒晏心里 “哼” 了一声,继续发力:“您认为,追求技术极致时,医生会不会过于依赖数据,忽略与患者的情感沟通?”
沈砚钧几乎没有停顿:“情感沟通存在主观性与模糊性,不利于患者获取准确信息。清晰的概率数据有助于理性决策,这才是对患者最大的负责。安慰无法改变病理进程。”
“可很多研究表明,患者病程与情绪关联密切 —— 告知病情时,一句感同身受的安慰,或许也有疗愈作用。” 林舒晏紧追不放。
“普通安慰无法改变病理进程,需专业心理治疗介入。” 他答得依旧平静。但在他吐出“普通安慰”几个字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迅速恢复。
林舒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更直接些。她嘴角勾起一抹淡嘲:“最后一个问题,沈医生。作为一个优秀的医生,我相信你专业能力超群,但是你与同事的沟通方式是否可能存在问题呢?尤其是对待位置比你低的同事,比如护士?”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等着捕捉哪怕一丝恼怒或尴尬。
可沈砚钧低下头,平静地想了一会儿,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片刻后他正视林舒晏,语气依然毫无波澜:“我没什么问题。“他似乎回忆着什么,继续说:”即使有时比较严厉,最终的效果也是帮助他们在专业领域更为快速地成长。“
林舒晏瞬间哑然 —— 她没想到对面这位沈医生竟然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一般人都会谦虚一点,说自己一个、两个无关紧要的毛病,或者装也要装一下嘛,而他却连基本地反思或伪装都没有。她感觉自己所有的 “利刺”,还没碰到他,就被一层无形却坚硬的壁垒挡了回来。
还在她思索下一个进攻点时,沈砚钧再次看表:“时间到了。” 他起身,抬手轻轻拉了拉黑色 T 恤的两侧,“若无其他专业问题,我先告辞,实验室还有工作。”
他又朝林舒晏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会议室门 “咔哒” 一声合上,林舒晏瞬间泄气地垮下肩膀,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挥了挥拳头。
“冰块!自大狂!” 她低声嘟囔,只觉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世界上最厚、最冷的棉花墙上,憋闷得几乎想尖叫。
她对沈砚钧的印象,在此刻跌至了谷底。
她不知道,几周后的医院门诊大厅,他们将迎来一场更富戏剧性、也更满是火药味的重逢。
3.4节梦魇喵呜
夜深人静,沈砚钧躺在研究生宿舍并不柔软的床垫上,昨晚高强度工作后,因采访的搅扰也没补多少觉,疲惫如同潮水将他迅速卷入意识的深海。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宁静的休憩,而是一个光怪陆离、让他无所适从的荒诞世界。沈砚钧陷入睡眠的瞬间,意识的边界便开始溶解。理性构筑的堤坝在潜意识的潮水中悄然瓦解。
(梦境开始)
沈砚钧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光滑得反光的地面上,视野低得出奇。他下意识想抬手看看手表,却只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带着粉色肉垫的灰白色爪子。
我……我的手?
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动着,一条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拍打着地面。他变成了一只猫!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饥饿感从腹部传来,像有爪子在挠他的胃囊,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因专注工作而忘记进食的体验都要强烈百倍。
……能量……极度匮乏……
他本能地翕动鼻子,尝试像猫那样行走,却四肢极其不协调,走起来歪歪扭扭,活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别说觅食,连保持直线前进都困难。
“好……饿……”他想说话,喉咙里溢出的却是一连串细弱、可怜的“喵……呜……”。
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巨大的身影遮蔽,他费力地仰起“头”,视线无法对焦,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很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想要靠近的安抚感。是那个……记者?名字在思维的迷雾边缘闪烁,抓不住。
“饿了吧……”巨人温柔地说,一些小小的、颗粒状的东西,从那个巨大的、柔和的身影手中洒落,在他面前跳跃、滚动,他知道那是猫粮。一种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让他想要扑过去,吞咽。
然而,就在他的猫鼻子即将碰到第一颗猫粮的瞬间——
“嗖!嗖!嗖!”
三道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窜出,精准地落在了他和那堆猫粮之间。
正是白天那只有着翡翠绿眼睛的小狸花,那只鲁莽迅捷的大黑猫,以及……实验室里那只总是慵懒地睥睨众生的橘猫元老——薛定谔!
它们并排站着,六只颜色各异的猫眼,充满批判和谴责的光芒,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小狸花猫伸出小爪子,挡住近在咫尺的猫粮。
大黑猫往前踏了一步,肌肉贲张,发出一阵警告的低吼。
最让沈砚钧心头巨震的是薛定谔。它慢悠悠地走上前,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绿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竟然抬起一只猫臂做出要教训他的威胁动作。
但是饥饿感迫使沈砚钧顾不得这些警告,他匍匐着缓慢靠近猫粮。
三只猫果然不依不饶,率先开战的是大黑猫,它纵身一跃,跳上沈砚钧的背部,用牙齿咬住他后颈的皮毛,薛定谔则猛然挥臂,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前额,小狸花猫也不甘示弱,上去咬住他的一只前腿,他感到一阵慌乱。
这时,巨人冲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白色包包,试图驱赶围攻他的三只猫。三个家伙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开始围住巨人,想群起而攻之。刹那之间,三只猫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而巨人的身体却渐渐缩小。画面变成了三只巨兽就要围攻吞噬一个‘拇指姑娘’,沈砚钧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将‘拇指姑娘’护在身后。
“快跑…………”沈砚钧徒劳地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更加急促和慌乱的“喵喵”声。在梦中,他失去了流畅表达的能力。他越是着急,发出的猫叫声就越发混乱无力。在那三只巨兽地注视下,他瑟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巨型薛定谔地眼光如同两道激光般向他扫来,他被那眼光吓得浑身一震,薛定谔忽然举起它的巨大的前臂,猛地向他拍来,惊呆了地沈砚钧机械的抬起头,只见猫掌上那几个巨大的、粉红色肉垫正如泰山压顶般的向他袭来。
就在猫掌即将拍在他脸上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旋地转的视角抽离感。沈砚钧感到自己的“视线”被猛地拽起,然后急速下坠,最终……与薛定谔那双近在咫尺的、翡翠般的绿色瞳孔重合了。
在一阵短暂的、令人眩晕的视觉信号混乱后,他“看”清了。
他正俯视着下方。
下方,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有着灰白色爪子和黑白相间尾巴的……猫。那猫正抬起一双写满恐惧、茫然无助的眼睛,与他对视。
——那是“他”。
是梦中那个作为猫的、无力而弱小的“沈砚钧”。
而他自己,此刻正通过薛定谔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梦境结束)
沈砚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静寂的夜里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透进一点模糊的光晕。
他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躺在床上,是人类的身体,有完整的手指,可以流畅地思考。
是梦。
一个没有连贯剧情,没有清晰逻辑的梦。但这一次,梦境结尾那诡异的视角切换,那种从“被凝视者”瞬间变为“凝视者”,并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体验,其感官的离奇和真实感,远超以往任何梦境。
他坐起身,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理性迅速回归,开始对刚才的异常体验进行标注:
“梦境内容:空间感知异常,本体感觉失调……结尾出现罕见的视角分离与置换现象,疑似潜意识对‘自我’与‘他者’认知边界的一次**型重构……”
分析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最后俯视的视角……是薛定谔。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种“成为它”并“审视自身”的体验,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上的芥蒂。
“这可能是潜意识对近期接触到的‘跨个体视觉映射’概念(源自秦怡的项目)的扭曲反映,结合了日间与那个偶遇的新闻系女生关于流浪猫的争论所产生的认知冲突。”
他为这异常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逻辑闭环。然而,当他重新躺下时,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指关节处残留着一种莫名的、仿佛用力抓握过粗糙物体后的轻微酸痛感。
他皱了皱眉,在黑暗中抬起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窗外,夜色正浓。而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面下的细微裂痕,似乎因为这个荒诞破碎却又带着一丝诡异预演意味的梦,又悄然蔓延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