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监护室外的笔迹

作品:《逐光

    林砚舟走进医院大厅时,雨珠顺着背包带滴在地面,在光洁的瓷砖上晕开小小的圈。他没急着去重症监护室,而是先去护士站问了母亲的情况——护士说林秀兰醒后又睡了过去,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只是还不能说话,只能偶尔眨眨眼回应。


    “家属别太担心,等明天复查完,要是情况好,就能转出重症监护室了。”护士递给他一杯温水,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又补了句,“你也别总淋着雨,自己先顾好,才能照顾阿姨。”


    林砚舟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没喝一口水。他谢过护士,转身往走廊尽头的长椅走,刚坐下,就忍不住把背包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拉开拉链——他想再看看那个笔记本,看看张野写下的那句“等我回来”。


    笔记本还是他早上看到的样子,封面的“野&砚”简笔画被雨水洇了点边,却没糊掉。他翻开最后一页,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只是这次再看,他忽然注意到纸页边缘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沿着“云南的星星”几个字绕了一圈。


    他指尖顺着压痕摸过去,突然想起张野写字的习惯——张野握笔总喜欢把笔杆捏得很紧,写急了会无意识用指甲扣纸页,去年他帮张野抄摄影脚本时,还笑过他“把纸都抠破了,是想把字刻进去?”


    那时张野只是挠了挠头,把他写皱的纸抚平:“怕忘了呗。”


    现在想来,那句“等我回来”,张野写的时候,是不是也怕自己会忘了?


    林砚舟的指尖在纸页上顿住,忽然注意到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背面,似乎有淡淡的字迹,像是用铅笔写了又擦掉的痕迹。他把笔记本凑到灯光下,眯着眼仔细看,隐约能看清几个模糊的字——“黑鸟”“码头”“货不对”。


    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翻到前几页,快速往后翻。翻到中间某一页时,他停住了——那一页记着去年十二月的日程,大多是“陪砚舟去医院体检”“给阿姨买降压药”之类的日常,却在页脚用很小的字写着“黑鸟约见,瑞丽,周三”,后面还画了个问号。


    周三?他翻了翻手机日历,去年十二月的周三,正好是张野说“去邻市谈摄影项目”的日子。原来那次张野不是去谈项目,是去见黑鸟?可张野为什么要见那个涉嫌走私的人?还在后面画了问号,是有什么不对劲?


    林砚舟的脑子又乱了起来,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指尖攥着纸页,指腹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李国说的监控截图,想起黑鸟落网后供出张野,想起张野消失前往母亲卡里转的三万块——这些碎片好像有了点联系,却又拼不出完整的答案。


    “小砚?”舅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砚舟回头,看见舅舅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我刚去食堂打了点粥,你先喝点,你妈这边我守着。”


    林砚舟接过保温桶,打开,是温热的小米粥,还飘着点红枣的香味。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总给他熬小米粥,说“养胃”,眼眶又有点发酸。“舅,谢谢。”


    “跟我客气啥。”舅舅在他旁边坐下,看了眼他怀里的笔记本,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妈刚才醒的时候,还念叨你,说让你别太累,也别为张野的事太熬着——她没多问张野在哪,就是怕你为难。”


    林砚舟的手顿了一下,粥勺在碗里晃了晃,洒出几滴粥在手上,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忽然想起昨天张野母亲发来的微信,问“小砚啊,小野最近是不是忙?好久没回家吃饭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我都炖了两回了”,当时他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才回复“野哥去外地拍素材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第一时间找您”。


    谎言像根细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对了,”舅舅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刚才有个护士说,有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来找过你,没说名字,就留下这个,说让你看了就知道。”


    林砚舟接过纸条,是张很普通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却有点眼熟——笔画很用力,有些字的末笔还带着勾,像张野的字迹,却又比张野平时的字更急,更乱。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黑鸟的货被换了,码头仓库,明晚八点。”


    林砚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盯着“黑鸟的货被换了”几个字,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的“货不对”——难道张野去见黑鸟,是发现了货有问题?他去边境,不是要逃,是要去查这件事?


    “谁送的?”林砚舟抬头问舅舅,声音里带着急切,“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护士说没看清,戴着口罩帽子,身高跟你差不多,说话挺急的,放下纸条就走了。”舅舅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小砚,你别太钻牛角尖,张野的事有警方盯着,你先顾好你自己和你妈。”


    “我知道。”林砚舟把纸条叠好,放进笔记本里,指尖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他知道舅舅是为他好,可这纸条像根救命稻草,让他忍不住想去抓住——张野没逃,他还在查,还在想办法联系自己。


    舅舅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把粥喝了,我去看看你妈。”


    舅舅走后,林砚舟把粥喝完,把保温桶收好,然后拿出手机,翻到李国的号码。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告诉李国,就等于把张野的线索交出去,万一警方误会张野是要交易怎么办?可不告诉,要是出了危险……


    手机在掌心发烫,他想起李国说的“我们查案,只看证据”,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他想先去码头确认,至少要弄明白张野到底想干什么。


    他把笔记本和纸条放进背包,拉好拉链,起身往重症监护室走。透过玻璃,母亲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站了很久,直到护士提醒“探视时间到了”,才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天空灰蒙蒙的,路边积水映着路灯,像碎掉的星星。他掏出手机给程源曦发消息请假,又想起张野母亲的红烧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走到公交站,他突然拐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黄铜打火机——和张野送他的那只一模一样。他把打火机放进背包,指尖碰到金属的凉意,忽然想起以前露营时,张野总把打火机递给他,说“砚舟点的火,烤出来的肉都香”。


    公交来了,林砚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街景慢慢倒退,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张野的样子——举着烤焦的鸡翅笑,在阳台说要去看星星,还有纸条上潦草的字迹。


    他不知道明天晚上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张野,但他知道,他必须去。不为别的,就为那句“等我回来”,就为弄清楚所有的真相。


    第一百一十章失眠的夜与失控的方向盘


    母亲转出重症监护室的那天,张野的父母特意炖了汤来医院。张母把保温桶递给林砚舟时,还在念叨:“小野这孩子,出差也不说打个电话,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有空回个信,别让我们老两口担心。”


    林砚舟接过保温桶,指尖捏着冰凉的桶壁,笑着点头:“您放心,我跟他说,他忙完肯定给您打电话。”


    这话他说了快一个月了。从母亲住院到出院,从春天到夏天,张野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出现过。警方的抓捕还在局内推进,没对外声张,可林砚舟的日子却越来越难熬。


    每天晚上,他躺在和张野一起租的出租屋里,看着墙上两人的合照,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睁着眼到天亮,有时候好不容易眯一会儿,梦里全是张野的背影——穿着深色夹克,往边境的大巴走去,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白天去上班,他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案件资料,脑子却总走神。程源曦看他脸色差,劝他“休息几天”,他总说“没事,再撑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张野的父母每周都会来家里,有时带点水果,有时带点家常菜。每次问起张野,林砚舟都要编不同的理由——“去深山拍素材了,信号不好”“跟团队去国外采风了,得等回来才能联系”。谎言越积越多,压得他喘不过气。


    母亲出院后也总问:“小野怎么不来了?以前每周都来给我送降压药的。”林砚舟只能说“他忙项目,走不开”,母亲没再多问,可眼神里的担心,他看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熬了三个多月,林砚舟的精神越来越差。他开始吃不下饭,体重掉了十多斤,眼眶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有天早上,他开车去上班,红灯时不小心睡着了,后面的车按喇叭才惊醒他。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去看医生,也不敢跟别人说——他怕别人知道他因为张野变成这样,怕别人说他“没出息”。


    直到那天早上。


    他凌晨四点才眯了一会儿,六点就起床去上班。车子刚驶出小区,他就觉得眼皮发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个老太太突然从路边冲出来,他猛地惊醒,下意识猛打方向盘。


    “砰——”


    车子狠狠撞在护栏上,安全气囊弹出来,狠狠砸在他脸上。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他睁开眼,看见赵若繁坐在床边,脸色难看。


    “林砚舟!”赵若繁的声音带着怒气,“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张野,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没了他活不了吗?你又不是巨婴!”


    林砚舟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说不出话。他看着赵若繁生气的脸,突然觉得眼眶发酸——这几个月的委屈、焦虑、害怕,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多危险?”赵若繁的声音软了些,递给他一杯水,“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还有营养不良,你到底多久没好好吃饭睡觉了?”


    林砚舟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透心里的凉。“我……”他想说“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赵若繁没再骂他,只是叹了口气:“等你伤好点,我带你去看个人。”


    一周后,林砚舟能下床走路了。赵若繁开车带他去了一家心理咨询室。他坐在医生对面,听着医生问“最近睡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情绪低落”,他才慢慢说出这几个月的状态——失眠、食欲不振、总觉得累、不想说话,甚至有时候会想“要是没遇到张野就好了”。


    诊断结果出来时,林砚舟盯着那张写着“中度抑郁”的单子,手都在抖。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这种病。


    “别太担心,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医生的声音很温和,“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高强度工作,最好先停职休息。”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赵若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硬撑,有事跟我说,我陪着你。”


    林砚舟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掏出手机,给局里发了停职申请。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又觉得空落落的——那是他和张野一起努力过的地方,现在却要暂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