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杰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顶着一头堪比鸟窝的乱发，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飘进厨房，冰箱门一开，冷气扑面而来，他看都没看，随手捞出一盒冰牛奶和一个冷冰冰的三明治。


    他叼着三明治，一边拧开牛奶盖子猛灌了一口，一边用空着的手烦躁地耙了耙那头乱发，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些许睡意，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几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


    他姐顾晴发来的：“晚点到家。”


    顾杰撇撇嘴，回了个“知道了”的敷衍表情。


    手指点开了和楚萧的聊天框，对话停留在昨天晚上。


    顾杰：安全到家没？


    楚萧：嗯。


    顾杰：那就行。


    楚萧：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顾杰盯着那简洁到近乎冷漠的两个“嗯”，心里莫名有点堵，他烦躁地又灌了一大口牛奶，冰得他一个激灵。


    自从那个该死的春梦之后，楚萧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就像在他脑子里安了家，上课走神想他，打球时余光瞟他，吃饭时琢磨他，连睡觉……梦里都是他，更离谱的是，他现在看谁都提不起劲儿，就觉得楚萧最好看，楚萧的声音最好听，楚萧身上的味儿最好闻。


    “操！”顾杰低骂一声，把牛奶盒重重顿在流理台上，“这他妈怎么回事儿？我……我该不会真是个gay吧？！”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荒谬，“不能啊，以前也没喜欢过谁啊，男的……女的……都没感觉啊，怎么偏偏对着楚萧，我这心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蹦跶得没完没了？看不见就想，看见了……看见了更他妈想扑上去啃两口！”他被自己最后这个念头惊得差点被三明治噎住。


    不行，得找人问问，点开了“恋爱小王子”尤一的聊天框，这家伙从初中开始就在情场里打滚，经验丰富。


    顾杰：哥们儿，问你个事儿。


    尤一：？


    顾杰：你喜欢女孩儿，都喜欢什么样的啊？


    尤一：漂亮的呗，清清爽爽的，嗯……最好长发飘飘的，看着就温柔，你问这个干嘛？有目标了？看上谁了？快说！


    顾杰看着长发飘飘、温柔这些词，脑子里自动匹配的是楚萧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和干净利落的短发……完全对不上号，他烦躁地打字。


    顾杰：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你喜欢人家的时候，是啥感觉？是不是……天天想着？不见面就想？


    尤一：（一个贱兮兮的笑脸）不然呢？那必须的啊，看她就想笑，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跟喝了蜜似的，见不着就想见，抓心挠肝的，就是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顾杰盯着这段话，心脏猛地一跳，这他妈……怎么跟他想楚萧的感觉一模一样？看楚萧就想笑，见不着就想见，心里……好像也有点甜滋滋的？虽然还夹杂着点别的乱七八糟的感觉……


    顾杰：……你个恋爱脑！那今年怎么没见你霍霍小姑娘了？


    尤一：嗐，高三了嘛，关键时期，咱不能耽搁人家前程不是？等上了大学……嘿嘿嘿，广阔天地，我尤某人必然大有作为！


    尤一：等等，顾大校草，你这问题问得很有深度啊，春心萌动了这是？看上谁了？快说，我们班的还是别班的？同年级的还能谈谈，低年级的就算了，咱可不兴搞异地恋啊。


    顾杰：……你还挺有底线。


    尤一：那是，可以不爱，但不能渣，这是哥的原则！


    尤一：对了，这几天你干嘛？我爸把我锁家里了，让我看书，啧，无聊死了。


    顾杰：我就在家，等我姐回来，没事……可以去网吧。


    尤一：OKOK，我去群里摇人。


    顾杰放下手机，拿起三明治狠狠咬了一大口，尤一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想她！想她！还是想她！”“看她就想笑！”“心里甜滋滋的！”


    靠，全中，我他妈……真喜欢上楚萧了？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抗拒，可那些清晰无比的感觉，心跳加速、目光追随、思念成疾……每一个都在疯狂叫嚣着，是！就是喜欢！


    他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喉咙有些发干，一种震惊、慌乱、迷茫……最终却诡异地沉淀为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啧……行吧，喜欢就喜欢呗，多大点事儿！


    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有点傻气又带着点豁然开朗的笑容，不就是喜欢个男生吗？楚萧那么好看，那么优秀，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他顾杰眼光多好啊。


    然而，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另一个更现实更尖锐的问题猛地戳进了他脑子里。


    可……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单相思？他顾杰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结束？死摇篮里了？


    “不行！绝对不行！”顾杰猛地站直身体，眼神里瞬间燃起了熊熊斗志，“我顾杰的初恋，怎么能这么憋屈地胎死腹中？必须得支棱起来！”


    他放下牛奶盒，双手叉腰，开始了他天马行空的作战计划。


    首先，得发挥我这张帅绝人寰的脸的优势，楚萧肯定也喜欢帅哥，不然他长那么好看干嘛？对，没事就多在他面前晃悠，用颜值闪瞎他。其次，得制造机会，单独相处，打球，去网吧，放学一起走，实在不行……假装偶遇？


    然后，得展现我的魅力，打球要帅，打游戏要猛，关键时刻还得……英雄救美？虽然上次好像是他救的我……最后，得试探，得暗示，不能太直接吓跑他……请他喝饮料？帮他值日？或者……不经意地夸他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


    想到嘴，顾杰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那个梦里的触感……那个在网吧差点失控的念头……他赶紧甩甩头，把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甩出去。


    妈的，顾杰，冷静，要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对，就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剩下的三明治，狠狠地咬了一口，窗外的阳光落在他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上，照亮了他嘴角那抹自信又带着点傻气的弧度，初恋的战场，他顾大少爷，准备开拔了。


    家政阿姨刚把最后一道汤端上餐桌，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顾晴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她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目光扫过客厅，只见顾杰正大咧咧地瘫在沙发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茶几边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点按着，沉浸在激烈的游戏音效中。


    顾晴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她将行李箱靠在墙边，弯腰换好拖鞋，才走进客厅，她比顾杰大三岁，今年大三，长相却与弟弟截然不同，顾杰像是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俊朗得耀眼，而顾晴则更像父亲顾宏山年轻时的模样，五官端正但略显平淡，气质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她走到沙发前，看着顾杰头也不抬的样子，眉头微蹙：“放假了，怎么就不愿意去澜江市？那也是我们的家。”


    顾杰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语气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嘲弄：“去干嘛？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当电灯泡啊？”


    顾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顾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家三口？呵，马上就是一家四口了，顾杰，你再这么吊儿郎当自暴自弃下去，顾家就真要成别人的了，候曼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老头子这把年纪了，还想着再生个儿子呢！”


    顾杰的手指终于顿了一下，屏幕上的人物瞬间被击杀，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痞笑，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阴霾：“生就生呗，又不是养不起，老头子家大业大，多生几个热闹。”


    “顾杰！”顾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她猛地伸手，一把将顾杰的手机夺了过来，紧紧攥在手里，“你清醒一点！妈当年和顾宏山一起打拼出来的家业，妈走得早，现在全便宜了他，他生了一个女儿不够，还要再生，如果这个还不是儿子，你信不信候曼还会继续生下去？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顾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仰头看着姐姐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苦涩的自嘲：“那能怎么办？姐，爸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在爷爷奶奶面前装装样子，他什么时候真正在意过我们？这么多年了，我们有爸跟没爸，有什么区别吗？”


    顾晴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弟弟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疏离和失望，心里是又痛又急，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放软了些：“所以你就更要争气啊，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让他看看，让他后悔，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什么？”顾杰打断她，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更深了，“让他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也挺优秀？然后呢？然后他就会多看我一眼？多关心我一句？姐，别天真了。”


    顾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弟弟眼中的那份漠然，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这时，家政贾阿姨小心翼翼地站在餐厅门口，声音带着点局促：“少爷，小姐……饭做好了，可以……可以吃饭了。”


    顾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没有回头，只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她将顾杰的手机随手扔回沙发上，声音恢复了平静：“先吃饭。”


    两人沉默地走向餐厅，在长餐桌的两边坐下，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气氛却沉闷，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顾晴低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顾杰则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啃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阿姨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默默退回了厨房。


    顾杰低着头，看似专注地吃着饭，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他其实……何尝没有念念不忘过那点微薄的父爱？否则，以他初中时那副吊儿郎当，打架斗殴的德行，怎么可能拼了命地学习，硬是考进了二十七中这所市重点？他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兴奋地给父亲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平淡无波，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他甚至偷偷幻想过，父亲会不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会不会……多关心他一点？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开始故意惹事生非，打架斗殴，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闹得大，老师忍无可忍，一次次叫家长，顾杰心里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期待，他想看看，父亲会不会因此生气？会不会因此……出现在他面前？


    最初几次，顾宏山还勉强来过学校，但每次都脸色铁青，匆匆应付完老师，对着顾杰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然后丢下赔偿金，转身就走，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后来，顾宏山干脆不来了，最后一次，顾杰把一个挑衅他的同学打进了医院，老师再次拨通顾宏山的电话，得到的却是冰冷的忙音，他的号码，已经被拉黑了。


    那一刻，顾杰站在办公室，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像个被彻底遗弃的小丑。


    最后，是顾晴匆匆赶来，她当着老师的面，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顾杰面前，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顾杰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嗡嗡作响。


    顾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不想读了是吧？我现在就给你办退学，顾杰，你给我听清楚，那个老东西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做这些给谁看？你以为你丢的是他的脸吗？你丢的是你自己的脸，丢的是妈的脸，你要是不想读了，现在就滚，以后想打架？自己退学滚蛋，我顾晴也懒得管你了！”


    那记耳光，那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自暴自弃的火焰，看着姐姐眼中强忍的泪水和深切的痛楚，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的胡闹，伤害的只有真正在乎他的人。


    从那以后，顾杰再也没有打过架，他收起了所有的戾气和锋芒，变成了现在这副看似散漫、实则将自己包裹起来的模样，只是心底那道关于父爱的裂痕，从未真正愈合，此刻在姐姐的质问下，又隐隐作痛起来。


    餐厅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