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余烬星芒

作品:《焚天劫

    镜域的混乱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散,愈发汹涌。扭曲的光影在无数破碎的镜面间疯狂折射、跳跃,构成一幅幅荒诞离奇的图景,挑战着闯入者的理智极限。脚下的“地面”时实时虚,空间裂缝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视野的盲区悄然开合。陵溯渊与涧清回在这片愈发狂暴的迷宫中艰难穿行,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方才过于紧密的接触和骤然升腾又强行压下的暗流所凝结的沉默。


    涧清回右臂上的伤口依旧醒目,虽然流血的速度减缓,但深红的伤痕和周围被空间之力侵蚀留下的细微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不断有血珠缓慢渗出,将他素白的袖袍染上大片刺目的暗红。


    陵溯渊的视线第五次掠过那片碍眼的血色,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猛地停下脚步,玄色衣摆在紊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喂,”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你们宗里那宝贝药师给的东西拿出来。”他伸出手,姿态强硬,不容拒绝。


    涧清回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再次提及此事。


    “看什么看?”陵溯渊被他这平静的目光看得莫名火大,语气更冲,“非要等你这胳膊废了,或是这血腥味把什么不该来的东西招来,让本君跟着你一起倒霉,才叫不添麻烦?”他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涧清回的衣襟,“药!”


    涧清回沉默地与他僵持了片刻,那双冰眸深处似有微不可察的波澜荡开,最终,他还是依言,用未受伤的左手从袖中取出了素鸳给予的、质地温润的白玉药瓶,轻轻放在了陵溯渊摊开的掌心上。


    陵溯渊一把抓过药瓶,动作粗鲁地拔开瓶塞,一股清雅沁人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空间乱流带来的压抑感。他看了看涧清回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口,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瓶,眉头拧成了结。“转过来点,别挡光。”他寻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语气生硬。


    涧清回依言,默然微微侧身,将受伤的右臂展露在他面前,自己则半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陵溯渊啧了一声,有些不自在。他先是动作算不上温柔地,用手指扯开伤口周围那早已被血黏连在皮肉上的破碎布料,露出其下边缘泛着不正常黑色的伤处。然后,他收敛了些许力道,小心翼翼地倾斜玉瓶,将莹白细腻的药粉均匀地倾洒在伤口每一处。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涧清回的皮肤,温凉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整个过程,两人都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药粉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在这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陵溯渊的动作看似毛躁不耐烦,但控制药粉用量时却意外地精准,连那些细微的空间侵蚀黑气也被药力缓缓中和。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自然地微微低头,对着刚撒好药粉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试图拂去可能沾染的、看不见的尘埃。气息拂过温热皮肤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惊醒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身体瞬间僵住,他立刻懊恼又有些狼狈地别开脸,迅速从自己内袍下摆“刺啦”一声撕下一条干净的黑色布料,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开始胡乱地包扎起来。


    他的包扎手法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笨拙,缠绕的力道也没个轻重,在最后系紧结扣时,明显勒紧了皮肉,引得涧清回几不可察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好了!”陵溯渊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猛地站起身,将所剩不多的药瓶几乎是塞回涧清回手里,语气刻意维持着恶劣,“别再给本君找事。”


    涧清回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那个用料扎实、却歪歪扭扭、结扣紧得有些发痛的黑色包扎。布料是陵溯渊贴身的衣物,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沉郁而凛冽的气息,此刻却紧密地贴合在他的伤口上,传递着一种矛盾的守护意味。他冰封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悄然爬上耳廓的、一层极淡的绯色,如同雪地落梅,泄露了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心绪。


    “……有劳。”涧清回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哪怕只有一瞬。


    “哼,知道就好。”陵溯渊冷哼一声,迅速转身,不再看他,迈开步子就往前走,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步伐快得几乎要带起风来。


    与此同时,在镜域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


    星衍的状况愈发糟糕。他被困在一片由无数缓慢旋转、流淌着星辉般光芒的镜面碎片组成的巨大漩涡边缘。这里的空间乱流并非单纯的狂暴撕扯,而是带着一种诡谲的、如同催眠曲般的韵律,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神魂,侵蚀着他的推演能力。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如同逆水行舟。


    他面前悬浮的星盘虚影光芒明灭不定,其上原本清晰流转的星辰轨迹此刻紊乱如麻,不断扭曲、崩解。“不行…完全不行……”他脸色惨白,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前衣襟,强行维系星盘不散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仙力。他试图捕捉涧清回、陵溯渊或者其他人的气息方位,但神识探出,如同石沉大海,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与充满恶意的杂音。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这整个镜域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


    而在一条由无数巨大菱形镜面无缝拼接而成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深通道中,霜怜与明镜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师弟,我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霜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已经在这条折射着冰冷光辉的通道里行进了许久,周围的景象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寂中回响。


    明镜持弓在前,脚步依旧沉稳,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两侧光滑可鉴的壁面。“通道本身在缓慢旋转、偏移,但我们前进的大方向并未改变。”他冷静地分析,随即抬手指向前方通道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青光的点,“而且,那里有风息残留的痕迹,非常淡,但……与师尊的气息同源。”


    霜怜眼睛一亮:“是师尊留下的指引?”


    “无法确定,”明镜谨慎地摇头,指尖轻轻搭在弓弦上,“但值得冒险一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通道两侧原本只是映照出他们身影的菱形镜面,突然之间,所有的倒影都凝固了!镜中的“霜怜”和“明镜”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却僵在原地,脸上挂着完全一致的、空洞而诡异的微笑,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通道中真实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霜怜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汗毛倒竖:“这……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明镜眼神一凛,几乎在镜影异动的刹那便已拉开弓弦,刻着破魔符文的箭尖稳稳对准了离他最近的一面镜影,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收敛心神,可能是针对心神的幻象攻击,别被它们影响!”


    然而,那些凝固的、微笑着的镜影并没有发动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它们只是那样静静地、集体地“注视”着,无声无息,却带来比任何刀剑相加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直到霜怜和明镜强忍着不适,一步步、极其缓慢地通过这段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的通道,那些诡异的倒影才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缓缓淡化、消失,镜面恢复成普通的映照状态,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性!”霜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明镜沉默地收起长弓,他清晰地感觉到,这镜域远不止是空间迷宫那么简单。它似乎在用一种极其精准而恶毒的方式,窥探、放大每个闯入者内心最深处的弱点、恐惧、执念,乃至那些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角落。贪婪、猜疑、恐惧……以及,那些被深深掩埋的、关于过往与未来的不安。


    分散在各处的众人,如同落入巨大蛛网的飞蛾,在这片活着的、充满恶意的镜域迷宫中挣扎、探寻。他们以为自己在寻找出路,却不知每一步,都可能是在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耐心等待着猎物心神失守的瞬间,便会亮出致命的獠牙。而那只翅带星斑的飞蛾,依旧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扇动着翅膀,复眼中倒映着所有破碎的挣扎与无声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