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种症状，和我的宠物狗有关。”


    纪盈则将自己的幻想一一道出：“捡到他的第一晚，就梦到了往事，此后这种症状越来越明显，总觉得这只狗像人，还是我的故人。”


    胖医生姓庞，庞医生：“方便见一下你家狗子吗？”


    “方便。”


    纪盈则打开门，步觉飞伸脚就要往屋里进，视线刚好与庞医生相碰。


    这个医生，像个道士，身上有香火气。


    步觉飞的脚步放慢，缓慢走到医生面前，庞医生看他良久，终于把目光挪走，对纪盈则说道：“我知道了，你把狗牵出去吧。”


    步觉飞跑出房门，头撞在纪盈则腿肚上，纪盈则神色安慰他，“我很快。”


    坐在门口，步觉飞觉得屋里医生的眼神太锐利了，自己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他看穿了自己，不，步觉飞起身在门口踱步，他的经历太离奇，谁能看破？


    屋里一片寂静，庞医生问道：“你今天还去宠物科了。”


    “是。”


    庞医生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你相信自己的直觉吧，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


    纪盈则道：“我相信”


    穿越不也是别人看起来莫须有的事情吗？自己却是亲身经历。既然如此，直觉一定也存在。


    庞医生笑呵呵的说道：“我也相信，我偏向于直觉是来自大脑深处潜意识，一种没有被任何世俗看法，社会关系污染的想法。”


    纪盈则道：“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想法。医生你说的话，我很感兴趣，可以聊聊吗。”


    庞医生道：“当然可以。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当你的潜意识和你经过深思熟虑思考过的想法，情况不同选择不同。当你要处理复杂的牵扯很多的事情，你可以思考，但是简单问题，你可以选择相信直觉。”


    纪盈则问道：“庞医生，那我的问题，是简单问题，还是复杂问题。”


    庞医生保持微笑：“你认为呢？”


    “我认为是简单问题。”


    庞医生点头：“既然是简单问题，那你的潜意识告诉你答案了吗。”


    纪盈则不语，看他的表情，是在追忆。庞医生等待他思考结束。


    纪盈则手指紧绷，张嘴想说些什么，庞医生打断：“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恭喜你，但你需要冷静一下再去面对。”


    纪盈则点点头，紧握椅子扶手的指尖缓慢放松，整个人向椅子背靠过去。


    庞医生看他神态已经全然放松，便笑着说：“很好，你已经放松了。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纪盈则起身道谢：“谢谢医生，我想我知道了。”


    歩觉飞在逃避，他便万万不能逃避。


    “有任何不解，还可以来找我。”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纪盈则准备开门的手还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开门。


    他轻轻把狗绳解开，抱起了小青，步觉飞一脸懵：这个精神科，不是给纪盈则看病的吗？怎么出来对自己这么亲热。


    不过被人抱着就不用走路，刚好自己的前爪刚刚剧烈运动有些疼。


    一路上，纪盈则都显得十分沉默，歩觉飞各种撒娇卖萌都没用，歩觉飞心道：应该是因为在外边，不好意思，等回家就好了。


    谁知回家就是歩觉飞噩梦的开始，回家后，纪盈则把自己关到了书房中，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歩觉飞在门口心中也不停的胡思乱想，纪盈则怎么去了一趟医院这种反应，是不是发现了？是不是在想办法寻找自己的破绽，还有最后一种也是最坏的可能：他在想办法报复自己。


    不行，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马上就要疯癫了！漫长恼人的折磨，就是自己喝下毒酒只能久久享受痛苦的感觉。如果这时他能静下心仔细思考他们从前相处的过往，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但是他已无法冷静下来。


    他情愿纪盈则打自己一顿，也不希望两个人在沉默中度过。


    歩觉飞跳起来用爪子按下书房的门把手，听到动静看到歩觉飞进来的纪盈则，一点都不惊讶。


    他发现了，对吗。


    歩觉飞在心中问自己，想到很多次纪盈则看他的眼神，沉默的时间中，也许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今天去医院，确定了这件事。


    一人一狗视线交汇，时隔多年，他们的眼神再次碰撞这么久，一方咄咄逼人，锐利不可挡，一方退无可退。


    纪盈则忽然起身向自己走来，歩觉飞下意识想要后退，却硬生生克制住后腿向后撤的动作。


    这一遭，逃不过。


    歩觉飞定在原地，仰头看纪盈则逐渐放大的脸，下一秒，他被纪盈则骨节分明的大手掐着胸部抱起来，不敢动，真的不敢动，怕动了就要血溅三尺。


    “嗷呜~”


    歩觉飞眼珠直转，变成狗这么久，他第一次学真正的狗子发出呜咽，意义不明。


    纪盈则变了抱他的姿势，抱他放到书桌上，书桌上的书正是歩觉飞见过的几本，还多了一本《史记》，看来纪盈则看这些书看了一下午。


    歩觉飞坐在书桌上，纪盈则坐在椅子上，两个人视线平行，纪盈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是？”


    步觉飞挠挠桌子，目光漂移又用余光悄悄观察纪盈则，我不是我不是，你认错了。


    纪盈则平静道：“你是歩觉飞。”平静话语下，藏的是惊涛骇浪。


    五个字就像步觉飞头上的闸刀，突然落下，猝不及防，又只好坦然接受。


    你是歩觉飞，纪盈则都没用问句，明显很确定，自己再瞒下去也没意思。要开口说话吗？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歩觉飞选择开口，先清清嗓子，歩觉飞时隔几日，第一次开口：“那个啥，我。”


    不知道说些啥啊，说什么都显得很尴尬。


    纪盈则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还会说话。”


    哎呦，歩觉飞用爪子挡住眼睛，早知道自己不学狗叫了，“我不是有意。”


    纪盈则盯着他，不言语，反而是歩觉飞受不了，屁股挪到桌子边，伸爪去够纪盈则，纪盈则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纪盈则只是握住他的爪子，步觉飞又把爪子抽出来，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狗，放在一起很奇怪。


    纪盈则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步觉飞：“就那天，我在街头发呆。”


    纪盈则：“那就好。”室内随即陷入沉默，步觉飞把头低下，转来转去的看着纪盈则，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生气了吧。别生气啊!


    歩觉飞无法接受平静的此刻：“抱歉啊，纪盈则。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但是我的身份……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就想着反正我现在是狗，你应该认不出来，就干脆装狗。”


    纪盈则叹气：“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没有生你的气。”


    步觉飞：“你就是生气了。”纪盈则一生气就不说话。


    不行这句话歧义太大。步觉飞赶紧解释道：“纪盈则，我当时蒙的看到你，回忆就涌上心头，你知道吧，反正我不敢和你相认，抱歉。”


    他没办法告诉纪盈则自己一看到他的脸，就想到前世自己听到他死讯时的肝肠寸断，那股痛是毒药，时不时冒出来折磨自己。


    纪盈则把手放下来，“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完全可以放下。”


    “不，很多事时间不能也不可以被冲刷走，只会越加浓烈。”步觉飞语气还是冷静，心头却像有一把火，和前世一样，煎熬他心头的火又回来了!


    那你步觉飞一直放不下去过往，是要恨自己一辈子吗？


    纪盈则伸手抓住他的爪子，语气激烈：“不!你能放下!”他死死的盯住步觉飞，“流霜兄!”


    这一声流霜兄包含了太多，步觉飞硬生生听出一丝乞求的意味。


    熟悉的称谓，顿时激起步觉飞心中的风云，心头那把火愈发浓烈，要喷出来了!“不!我放不下!纪盈则!我永远都不能放下，你根本不懂!当时我双亲去世，你死了，就连老师也对我失望至极!我什么都没了!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步觉飞了!我是坏蛋，我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早就该死了!我忘记不了!一辈子都忘不掉!”步觉飞“嗖”的一下蹦下桌，右爪在地上折了一下。


    声音那么大，他却那么悲伤，纪盈则听着心中就为步觉飞涌起浓浓悲伤。


    他一步两步走到步觉飞身边，把他抓住，将他狠狠抱在怀中，纪盈则温暖的肩膀，胸口，都让步觉飞心中的阵痛更加明显，忘记，忘记!谁能忘记曾经的痛苦!


    纪盈则终于理解到痛他人之痛是何等滋味，“你最不应该恨得人就是自己。”


    纪盈则道：“那你知道吗，不论是从我得知自己死讯前的那一刻，还是我临死前最后一刻，我都没有半点恨你，从来不是你害了我。”


    纪盈则抚摸他的背部，而步觉飞却要把自己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你凭什么不恨我，你知道吗？我去抄家，看到你母亲和你妹妹，我多羞愧，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你为什么不恨?”


    纪盈则心都要碎了，“你为什么要恨自己，那些都不怪你。我，我母亲，我妹妹都知道!那我也求你，不要自己恨自己。”


    步觉飞反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恨我吗？我恨自己和你不恨我的理由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纪盈则在心中否认，我对你的感情，不一样。但是他眼神看向书桌上的信封，那封自己前世致死都不敢送出去的信，他仍然不敢说，“是，我不恨你的理由，和你恨自己的理由是一样的。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我们是朋友。”


    这次轮到步觉飞沉默，他们是朋友，“纪盈则，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纪盈则感觉他们二人肌肤相连接的体温随着这句承诺开始升温，烫的惊人，但是谁都不愿意松开。朋友之间拥抱是友爱的，这份友爱去煎熬着纪盈则。


    步觉飞被他抱的太紧，轻轻蠕动身躯，小声说：“你送开些。你抱我这么用力，是想谋害我吧。”


    “不松，除非你答应我，你不再恨自己。”纪盈则嘴上这么说，双臂还是赶紧松开了，盯着步觉飞的大黑眼珠看。


    步觉飞哑然，他知道纪盈则因为他们两人曾经是好友而原谅自己，但是他却正是因纪盈则是自己的昔日好友而恨自己。


    在孤单地岁月中，恨自己的这份感情，支撑了他很久，恨自己了这么久，怎么说放下就放下?


    但是同样，步觉飞也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相拥到死，终于松口：“我会试着放下。”


    纪盈则露出微笑：“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哪怕自己的心并未说出口，但是步觉飞能够抛弃过往，他是从心眼里开心。


    “知道了知道了。”纪盈则还是那么爱讲大道理。


    步觉飞被放下来，两个人到了沙发上，纪盈则躺着，步觉飞趴他身边，一只手一直握着他右爪。


    纪盈则：“流霜兄。”


    “干嘛。”


    纪盈则笑了笑，“想喊喊你，我刚刚真担心，你是人，却不是步觉飞。但是你那么快就承认了，我很高兴。”


    步觉飞用尾巴抽他的腿，拜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变成狗也依旧聪慧?


    纪盈则狠狠地摸步觉飞的脑袋，“幸好是你。”


    步觉飞换了个姿势：“咱俩有缘。”十几的年华相识，到朝堂之上各遭生死，最后异世相逢，缘分不可谓不深。


    “叮铃铃～叮铃铃。”


    纪盈则手机响了，平静的氛围顿时被打破，他走到书房去接电话。


    “怎么了？剧本出问题了?好，我马上去。”


    歩觉飞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等纪盈则出了书房，朝他背后看去，发现纪盈则书房的灯灭了，问道：“你是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