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虞翎的一语惊人，再加上裴沉安的“大力”沉默警告，之后的车程，何意就像被封印了，任凭虞翎软言细语有多可爱，他都没有再张开嘴回答过任何一个问题。


    驾驶座上的裴沉安更不用说，连平板的地图也不看了，直接闭着眼睛，不愿意再理会任何一个人。


    虞翎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理他，宋雪衣也不在这，只觉得无聊。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缓缓地靠上车窗，再次进入睡眠：


    又是新的梦境。


    他的记忆虽然已经零零碎碎的拼凑起了很多，但仍然有一小部分处于紊乱。


    大脑极力想要组织整理它们，但有时候只能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中被埋藏、不想回忆起的秘密才会悄悄弹出个头。


    比如说现在。


    他梦到了裴沉安的龙戟。


    画面中回到了那片灼热的青色火焰，窜起的火舌中是穿梭的龙尾。


    龙爪抓住了那戟杆，将它从裴沉安的脊骨中拉了出来。


    虞翎比任何一个人都看得清，那柄龙戟没有任何金属或者其他材料打造，与其说那是武器，不如说，那本就是一根被重新雕琢的龙骨。


    其实是毁灭的象征。


    梦境中龙戟一闪而过，继而是大片的黑暗，昏暗之后，是阴湿的地牢。


    虞翎感到自己匍匐在地上，周身是叮铃作响的锁链捆绑自己，他想要向前逃跑，却无能为力。


    周身陆续产生剧烈的疼痛，前方愕然出现一大面光滑清晰的银镜，不断向自己迫近，却在咫尺之时停滞，于是他能够抬头看清镜中的自己——


    身体里的骨骼发出骇人的噼啪作响声，苍白的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下一秒，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尖锐白骨破体而出，一截又一截，试图完全脱离自己的身体。


    痛...........


    好痛...........


    我的骨头...........


    不要拔走我的骨头...........


    虞翎在梦中无声的尖叫呐喊，周身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开始不再模糊，大脑神经妄图叫醒他。


    紧接着，耳畔隐隐约约响起呼喊：


    “小............”


    “小虞？醒............”


    “小虞?小虞？你没事吧？”


    声音逐渐清醒了，梦境也被叫醒，是宋雪衣的声音。


    虞翎长长的睫毛轻闪，继而缓慢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宋雪衣弯下腰关切的眼神，他的唇瓣上下张合：“做噩梦了吗？小虞？”


    宋雪衣手中拿着一小块方巾，轻轻擦去虞翎额间细密的汗珠，“害怕啦？”


    他的笑容温暖阳关。


    于是噩梦中的阴湿似乎被驱散了，他的疼痛也被消解。


    虞翎缓慢地扶着座椅坐起身，和宋雪衣平视：“嗯，做噩梦了。”


    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些虚弱，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队居然停下了，宋雪衣重新回到了一号车。


    “被刚才那个C级畸化拟人吓到了？”宋雪衣索性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虞翎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队伍在这里短暂休整一下，马上出发，不要害怕。”


    宋雪衣的身上总是带着些温暖，不同于裴沉安的火热，也不像之前那些普通人的冰冷。


    虞翎贴在他身侧，只觉得柔软舒适：“其实还好。”


    他不想让对方担心。


    “以后不用害怕，沉安很厉害的，有他在，只要不是被A级以上的多个实验体拟人包围，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宋雪衣放开他的手，或许是少年的黑发实在是看着太柔软，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一小撮额发。


    虞翎听到感兴趣的，抬起头：“裴沉安，是什么级别。”


    他还记得，之前宋雪衣讲过，由【collapse】计划培育出的实验体拟人，会在基地就被评级，那个腐尸在裴沉安面前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非常轻松的就被解决，再加上他的基因融合率目前是全球最高..........


    宋雪衣笑容浅浅，微微点头：“是你想的那样，沉安...........他的评级很高，是S。”


    语气虽然温缓，但中间有明显的停顿，似乎是欲言又止什么。


    虞翎眨眨眼睛：“实验体拟人，有很多吗？你也是？”


    宋雪衣耸耸肩，故作轻松：“对，有很多，我也是——”


    “就像之前我和你讲的那样，【collapse】的分基地遍布世界各地，先不说官方记录在册的那些实验体就超过了三位数，还有一些在暗中培育的，试图掩人耳目的............”


    说到一些敏感话题，宋雪衣语调微微迟滞，继而唇角勾起，自然地转移话题，


    “不过实验体再多，评级在A以上的也很少很少，目前由【collapse】计划总基地已知的A级拟人有十位，S级仅有四位。”


    他没有介绍自己的评级，只讲着其他的拟人。


    虞翎点了点头，他倒也不是很好奇宋雪衣...........


    毕竟他是一个很专情的人，虞翎对自己如此评价，裴沉安是最完美的食物，他不需要再关注其他拟人：


    “裴沉安的拟态，是条龙。”


    他声音清冽，语气笃定。


    宋雪衣笑出声：“是的，华国神话中的青龙，是不是很帅？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


    “宋医生，B级以上拟人的拟态信息全都是机密，随意与陌生人讨论会被处以死刑，即使现在离帝都十万八千里，但是我也有能够随时制裁你的权力，你应该没忘记吧？”


    宋雪衣的下文被突然响起的车门打开声打断，冷冰冰、带着些戾气的男声从外面砸进来。


    裴沉安重新坐上副驾驶，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继而转过头，重新拿起平板开始滑动查看。


    宋雪衣被他堵得表情一梗，半晌欲笑不笑的：“.............我说的这些，现在只要是个拟人就能知道吧，更何况，现在【REBORN】组织已经接近于毁灭，剩下的【collapse】所有基地和各国政府已经完全联手，那些有关【collapse】实验体的东西很快就会通过各种途径被全球知晓。”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些小秘密，让我的队伍中存在安全隐患。”裴沉安沉声反驳。


    “为什么，会有安全隐患？”虞翎不明白，拟人既然存在，试验基地既然成立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能被别人知道？


    人类不是说，存在即合理吗？


    “你以为你之前被绑去的那个工厂是干什么的？”裴沉安冷笑出声，


    “又不是只有那些科学家、政治家才好奇拟人...........现在世道这么乱，人可以成为‘粮食’，拟人就可以成为‘武器’、‘金钱’，甚至可以组成强大的军队。”


    回答的语气中带着些讽刺。


    虞翎有些似懂非懂。


    “有时候，人性是很复杂的...........”


    宋雪衣看他一脸茫然，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就算现在各国政府都与基地统一战线了，也难保他们内部的矛盾——”


    “毕竟，人类基因正在不断减少，虽然现在拟人被用来保护人类，清剿丧尸和畸化【拟态生物】，但以后.........谁说得准呢？更不用说，拟人拥有很多强大恐怖的能力。”


    宋雪衣解释着，尾音落下去，语气中带着落寞，或许是想到自己也是拟人，对未来产生很多迷茫。


    虞翎的大脑中循环着他们的这些言论，只觉得人类真是太复杂的生物了............


    怎么既要又要的？


    发明出来拟人，又畏惧拟人的力量，又要依靠他们，还要将他们当作交易的物品.........


    “啪——”


    驾驶座上，何意重新上车，关门的声音打断虞翎的茫然思索。


    “联系各车，汇报情况，准备出发。”


    裴沉安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慵懒、毫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之前与腐尸作战，对自己说那些带着警告意味话语的不是他一样。


    这个人，永远能第一时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和情绪，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崩溃。


    虞翎盯着他，轻轻蜷起膝盖上的手。


    “轰——”


    油门被重重踩下，车队重新出发。


    虞翎缩回自己的角落，重新看向窗外——


    也是这一刻，才终于发现，原来车队距离所谓的益海市已经不远——


    枯萎的植被层叠笼罩，蜿蜒破败的水泥路上沾染干涸、新鲜的血液。


    在目光所能及的最远处，有黑压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排队，歪歪扭扭站在地面。


    高处，是虞翎记忆中从未见过的黑墙铁门——


    像一座高大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