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醉酒小吏

作品:《逆臣

    虽然县衙里不比王府,但晚宴自然是隆重的。不过认真来说,其实晚宴上只有三个人,萧长敏和周霆这对表兄弟,以及宁疏白这个外人。


    宁疏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参与王爷表兄弟的宴会,不过鉴于白天萧长敏和周霆的相处模式来看,如果中间没有一位勇士参与进来,恐怕这场晚宴都开不起来。


    此刻,宁疏白就坐在两人中间,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唉声叹气,只觉得坐卧难安,连满桌子的佳肴都觉得食不下咽。


    周霆与萧长敏分别坐在宁疏白左右手,萧长敏自然坐在主位,一张圆桌,外面是琴弦拨弄,身旁是上菜倒酒的侍女,气氛倒是不错。伴随着淡淡的琴声,萧长敏举起酒杯道:“宁大人和周公子一起破获大案,该喝一杯。”


    周霆与宁疏白对视一眼,周霆没有要举杯的意思,宁疏白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好几眼,他暗自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多谢王爷与周公子抬爱,下官不胜感激,在下敬王爷与周公子一杯。”


    宁疏白举杯敬酒,朝周霆友好地笑了笑,周霆与宁疏白相见恨晚,对他颇有好感,再加上他与宁疏白一起解决邪教,成了朋友,于是他直接忽视了萧长敏,对宁疏白举杯相敬。


    宁疏白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看萧长敏的表情,发现完全看不清萧长敏的脸,宁疏白唉声叹气,赶紧举杯:“王爷请,周公子请。”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酒入喉,他却希望酒再浓些,好把他直接灌醉,顾不得眼前这左右为难的老娘舅苦差事才好。


    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时,萧长敏与周挺也都喝了酒,这时候气氛倒是缓和了一些。萧长敏问周霆:“你说你要出去看看大好河山,除了这里,还去了什么地方?”


    周霆有些意外,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听,那他也愿意说:“去年去了岭南,岭南蚊虫甚多,瘴气迷雾铺天盖地,当地百姓稀少,却自得其乐,只是南州郡守为人老实,州内有强盗横行,他却不愿意出兵缴费,实在可气。”


    萧长敏道:“那你可知他为何不愿意剿匪?”


    周霆道:“还能因为什么,他这人不是个好官,只愿意享福,不愿意为民分忧。”


    萧长敏摇摇头:“那你知道今年南州郡守调任回京,此时南州已经换了郡守的事吗?”


    周霆显得有些惊讶,显然是不知道,不过很快他想了想,又道:“怪不得南州郡守不愿意办事,原来是他早知自己将要回京,不愿意惹是生非。”


    萧长敏摇头不语。宁疏白察觉到萧长敏并不认同周霆的话,他想了想道:“我记得南州郡守李大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京城,他虽然与李大人见过寥寥几面,却对他性情耿直有几分印象,而且李大人做事牢靠,是朝中难得一见的清官。萧长敏道:“此事关键在于接替他的新任郡守,两人师承已故的刘太傅,算是师兄弟关系,新郡守一上任便立刻将那伙儿强盗收拾了,还百姓安定生活。”


    宁疏白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钱均钱大人之前因为办理科举舞弊案不力,被陛下严惩,没想到竟然是他接了李大人的班。”


    “是啊。”萧长敏道:“李钱二人乃是同门师兄弟,钱均又不得圣心,李大人在卸任之际上书陛下举荐钱大人,又替钱大人留下一份功绩,只是为了帮师弟重新获得陛下信任。”


    听萧长敏这么一说,周霆反而更加生气:“李大人竟然为了给师弟铺路,让百姓吃苦,这算什么父母官?”


    “所以——”萧长敏放下筷子,看向周霆:“周公子,你只是一介书生,以你的身份,根本不会知道这些消息,就算知道了,你手中无权无势,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我、我……”周霆连说了几个我,突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萧长敏。萧长敏勾起唇角,以长辈口吻道:“所以表弟,你现在该做的是回到京城考取功名,为官方能造福百姓,你以布衣身份行走江湖,又能做什么?”


    萧长敏最终仍是图穷匕见,展露了自己的意图,他也只是苦口婆心相劝不听话的表弟回家,别在外面晃悠了。可周霆聪慧过人,又怎么不知道萧长敏的意思,他冷笑一声:“原来王爷兜了个大圈子,最后不过仍是要劝我回家,一介布衣又如何,想做官者不计其数,想真心为百姓者却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我虽无官在身,却愿意以一己之力帮助我能帮的人,也好过在京城里掩耳盗铃,终日只会喝酒享乐。”


    “你!”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宁疏白赶紧站出来劝架,扪心自问,他觉得萧长敏与周霆两人说的都有道理,甚至周霆愿意抛弃世家子的身份,身体力行帮助别人,更是难得。可是他们毕竟是亲人,亲人之间又有什么矛盾化解不了的呢?


    “王爷,周公子,不聊这些外人事,今日不是酒宴吗?闲话少叙,在下再敬二位一杯。”


    面对宁疏白的劝阻,两人此刻倒是有默契,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周霆似是苦闷多时,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像是要发泄自己一般。宁疏白只好作陪,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到最后已经忘记了萧长敏的存在。


    三更已过,两人都酒酣耳热,趴在桌子上还在说醉话。


    贺直进门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他赶紧走到萧长敏身边:“王爷,这——”


    萧长敏只喝了几杯,根本没有醉:“贺直,把他们两个送回房间吧。”


    “是。”贺直想了想,先背起周霆离开,毕竟周霆是表少爷,理应先走。两人离开后,屋内就剩下了萧长敏和宁疏白两人,萧长敏端坐在酒桌一端,微微偏过头俯视着宁疏白,宁疏白名字里带白,人也生的白,此刻喝醉了酒,眼尾耳垂甚至脸颊都沾染了几分酡红,瞧着倒是带着几分乖巧。


    此时此刻,萧长敏突然想起了自己收到的命令,那字眼煞气太重。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搭在了宁疏白的脖子,颈间脉搏稳定有力,向萧长敏证明自己还活着,却又那么脆弱不堪,仿佛只要萧长敏轻轻一折,宁疏白就会死在醉梦中,再也无法醒过来。


    就在此时,宁疏白有些不舒服地抬起手,握住萧长敏的手腕,萧长敏眼皮一跳,看向宁疏白,宁疏白还没有醒,而且把他当成了周霆,嘴里嘟囔着:“周公子,我真羡慕你……你不想回京,可是所有人都劝你回京。我是想回京而回不去啊!”


    “我真的好想回到京城,去见到陛下,亲口问陛下……臣到底哪里做错了?”


    “……陛下,求您告诉臣,臣到底错在哪儿了!”


    他忽然坐起来,抓住萧长敏的衣袖,定定地看着他,泪眼蒙眬,眼中藏着无尽的倔强,面对这样的眼神,再硬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萧长敏想起了那封信上寥寥数语,他不由得喃喃开口:“我也想知道。”


    就在此时,贺直去而复返,他把周霆安排进客房后立刻回来:“王爷,属下这就把宁大人送回房间。”


    萧长敏嗯了一声,就在此时,宁疏白似乎从萧长敏的声音中分辨出是他,立刻大声道:“王爷,下官真的不是故意扒掉……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长敏用手捂住禁了言,宁疏白在醉梦中不舒服,哼哼唧唧要说话,就算萧长敏捂住了他的嘴,还有零星的只言片语从指缝中流出来。


    萧长敏:“……”他感觉头隐隐作痛,眼见贺直没有眼力见地上前扶起宁疏白,萧长敏突然起身,把贺直吓了一跳:“王爷?”


    “行了,我把他送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回去歇着吧。”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快速对贺直说。


    “啊?王爷,这——”贺直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话,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憋出来。王爷身份尊贵,怎么会为区区一个七品小吏而放下身段,就算是宁疏白曾经是代右相也不可能。


    莫非……贺直福至心灵,突然想起流传在两人之间的过节,传闻十年前,宁大人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扒掉了王爷的裤子,王爷那时候十三岁,虽然还未成年,可也太尴尬了。难道王爷表面上对宁疏白不在意,实际上他想利用独处时教训宁疏白!


    原来如此!贺直恍然大悟,于是不再掺和,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萧长敏松了口气,放开了手,结果才发现宁疏白早已酣睡,连句话也不说了。


    萧长敏:“……”他倒是真会挑时候。


    他只能又叫外面的下人进来,把宁疏白带回客房。宁疏白对此一无所知,这或许也是他一路旅途中睡得最熟的一次。


    明月流转,白日再现。等到宁疏白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宁疏白捂着宿醉后的头坐起来,觉得自己满身都是酒气,他缓了好久,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昨天那场宴会实在吃的不是滋味,萧长敏与周霆这对表兄弟之间的矛盾实在太深,一顿饭根本无法解决。他起身时,发现屋内已经有了洗漱的用具,他赶紧洗了把脸,又将宿醉的脏衣服换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才出门。


    结果一出门,门外竟然堵着许多人,县衙师爷刘品,被萧长敏指派给他打下手,四皇子被贬谪的手下祁城,以及妙手空空曲铃音。


    宁疏白感觉自己没睡醒,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还是这幅景象,宁疏白叹了口气:“你们有事吗?神瞰教和罗织县令的事全都交给王爷了,你们想要功劳去找王爷就行。”


    曲铃音倒是不客气,直接问他:“宁大人,你不会真的是皇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