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台历被摞在立式书架上，旁边的笔筒里还塞着一块粘土捏成的圣诞树——没收的学生的手工——很显然这个桌面的主人在努力地收纳这些东西，方便腾出位置放教案和试卷。


    “今年中秋又和国庆连一起放啊——”


    “挺好的，放太多天等会儿回来他们都脑袋空空。”


    “跟他们说周日晚返校要小测数学不就行了。”


    “这对吗？卷子你出。”


    “这还不简单，上学期期末考的题顺序打乱一下，几个数字改一下，完美搞定。”


    “梦”老师双手一拍，他对自己提出的建议的满意程度就像他对自己新烫的卷毛的满意程度一样。即使早上起来懒得打理任由鸡窝盘头上他也满意。


    “唉——”


    “陈老师叹什么气呢，不然我缩点题量让你们生物也考一会儿。”


    “不是。我是因为我们班那个男生，”陈老师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是人家的家事吧，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感叹一下，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怎么了？他爸爸又来跟你闹要他辍学？”


    “那个考了第七名的？那孩子天赋不错，没把他劝来学地理，是我的损失。”


    “我们班的学生都听说他人品不行诶，目中无人的样子。我还说他们，自己要是能考人家那个成绩恐怕会比人家更加目中无人。”


    “没有目中无人吧，我有时候去食堂吃午饭还能看到他和六班那个，长着蓝色眼睛的男生一起，有说有笑地吃饭——”


    “巧松吾啊，学校免学费破例招的，读书是真的有天赋。”校长任教科目是语文，这会儿正喝着保温杯里温热的枸杞茶，听到了便没忍住插嘴。


    “有的人就是上天给你关上了一道门但是会为你开一扇窗——这孩子档案上是单亲家庭，跟的父亲，以前是干司机的。”


    “我小妹之前租的房子在他家楼下，那男的爱喝酒，喝醉了动不动就是打的骂的，烂醉了还口无遮拦说什么自己杀人了，有几次警察上门来问，他又说喝醉了乱说的，天呐谁知道真的假的……”


    “哦还爱赌钱，赌输了就躲起来，追债的找不到大的就来烦小的——你说一个学生他能有什么办法——我估计他每次拿的奖学金都替他爹还债去了……”


    一时间办公室内没有人再说话，只有三班班主任弱弱的叹气声。


    “哎我多嘴了，散了开班会去吧，开班会去吧。”


    南城时间下午四点整，南方高中下午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楼道瞬间沸腾起来。以班级为单位，那群在下课前五分钟就蠢蠢欲动地学生们像闷着的蒸汽，一开闸便争先恐后地往外飞去。


    盛明齐混在拥挤的人群中慢吞吞地往前挪动着。肩带突然收紧，好像有人从后面扯住他的书包，力度不小，像刻意逼迫人止步的那种。


    谁会无缘无故拦他？盛明齐顿时想起巧松吾闲聊时提的一嘴：李朝虽然没在学校但追随他的小弟们还有几个漏网之鱼。


    那句“给我等着”终于要接上后半句——“我找人弄你”了吗？！


    满怀忐忑地回头看去，居然是谢临。


    见他正正地立在身后，一旁流动的人群衬得他格外清晰平静。左手插在裤兜里而右手手臂仍保持着向前伸的动作，有线耳机只带了左耳，另一只则晃晃悠悠地耷拉在身前。感觉极其随意。


    “我喊你，你怎么越走越远。”


    盛明齐莫名放心，转过身子与谢临面对面，“不好意思人太多我没听见……”


    “我说，我喊你你怎么越走越远？”谢临歪头往人面前凑近，还提高了点音量。


    “不是，我是说我刚才没听见你喊我，”盛明齐目光向谢临身后移去，接着又往里侧靠了靠给后面的人让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临跟着他动，倾身斜靠在白墙上，“哦。要去我家吗？反正明天放假了。”


    自从三明治被收养，俩人因此成了朋友，盛明齐上门探望的频率基本较为稳定，偶尔两三次突出，是谢临以朋友的名义邀请他去做客。这事仿佛成了一个默契，又或者说是一种习惯。


    盛明齐习惯去探望那只让他挂念的小猫咪，因为谢临没拒绝；谢临习惯去邀请这个善良的同学来参与他的饲养日记，因为盛明齐没拒绝。


    “下次吧，我今天想早点回家。”盛明齐想，他应该没有解释这次拒绝的必要吧。


    “好吧，拜拜，到家给我发消息。”谢临礼貌微笑，抬手示意让盛明齐先走。他想他应该没有追问被拒绝的理由吧。


    盛明齐点点头，似是为了缓解不自在，伸手扶了把眼镜框才转身融入人群。


    人群流动变得顺畅起来，谢临还站在原地，右耳耳机已经整齐地佩戴好，漆黑的眸平静地观望那颗顺毛脑袋，走远、拐弯、下楼，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从城南到城北，盛明齐转了三站公交，从车上下来时不得不扶着路边树干缓缓，他原本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只晕小轿车，想起刚刚在公交车上还有老人家不要他让座，反而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真倒反天罡……


    推开便利店门，里面空气还算清新，收银台没人，盛明齐从上面摆的物品中挑出一小罐陈皮糖，自己拿着扫码机扫码结账。


    巧松吾肩扛两桶桶装水，想着侧身顶开门缝，结果有人从里面把门拉开。盛明齐这个善良得像天使一样的家伙——巧松吾第一次如此体面地夸赞一个人的人品——专门等在门口帮巧松吾开门。


    “谢谢，”巧松吾一刻不停，给饮水机换上新水桶，又去把新进的货物摆上货架，还不忘慰问盛明齐几句，“来的还挺快，从学校到这打车都要几十分钟，你早退？”


    盛明齐嘴角一抽，他真是发现了巧松吾这人特没意思，“我可是帮你把作业都带过来了，能不能说我点好的。”


    “你好善良。”


    “嗯。”


    “谢谢你可怜我。”


    “……嗯。”


    “现在该可怜你自己了，拿去。”巧松吾回到收银台，不知从哪拿出一份装订好的单子，递了过去。


    盛明齐定睛一看，稳稳接来，这是巧松吾答应帮他的忙。


    “你看了吗？”


    “我没那种癖好。”巧松吾让出空间，拿上表格推着小推车去检查货架。


    单子连翻两下就是尾页，每条条目字体都是加黑宋体，第六条条目在这一页格外醒目。


    六、检测意见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1号检材所属人Kerwin为2号检材所属人盛明齐的生物学父亲。


    ……


    “别在这里哭啊，你头顶上有监控一会儿老板看到了以为我欺负顾客给我开了。”巧松吾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没有回答的声音，巧松吾透过货架缝看到盛明齐低着头朝他这里走来。


    “谢谢你巧松吾，也帮我谢谢薛大哥。”盛明齐探出头，发现巧松吾手里拿着一包抽纸，动作明显是要拆开包装拿纸出来，“你干嘛呢，店员可以私自拆开这个吗？你要自己付钱的吧？”


    哦，没哭啊。


    巧松吾面不改色，将抽纸塞上货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拆了？有空去修剪一下你的刘海吧都影响视觉了。”


    确实，他垂在额前的黑发已经能够覆盖到鼻梁处了，说好听了是日式发型，简单的说就是流浪汉同款。


    盛明齐抬手搓了一把嘟囔道，“怎么都叫我去修刘海，我觉得挺好的……”


    “怎么就都了？阴郁刘海男，还有人跟你搭话啊？”


    “有啊。”


    “谁，胆子这么大。”


    “谢临。”


    巧松吾罕见地迟疑了一下，随后道，“你俩都挺胆大的。”


    盛明齐扶额，“巧松吾，你给我一种回报完这个人情从此以后就绝交了的感觉。”


    “嗯，我就这样。”


    有人推门进来，巧松吾说完这句立马回到收银台。是三个女学生，都穿着制服，看样子是这附近女校的学生。


    为首的女生发色比另外两个同伴都淡，扎着一头精致的高马尾，因为有漂亮的八字刘海修饰脸型，看上去特别文静乖巧。


    而就是这时盛明齐看到了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巧松吾朝那女孩弯了弯嘴角，笑得十分礼貌，语气更是像是询问了无数遍那样熟练温和，“今天晚餐还是吃土豆泥吗？店里上了新口味。”


    不能嗑。


    还有，


    齐：巧松吾你谈了啊（纯阴阳怪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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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单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