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
作品:《谈笑起,两河路》 洛倾鸿离去后,修罗殿重归死寂。那大红的请柬被随意丢弃在玄玉王座旁,像一滩凝固的鲜血,刺目无比。
鬼修罗甚至没有翻开看一眼——无需看,那两个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他缓缓踱步至殿心,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地面镌刻着繁复古老的阵法纹路,平日里隐在暗处,此刻却因他心绪翻涌而隐隐流动着幽光。
他站定,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冥界阴寒的灵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簇越烧越旺的业火。
望月,灵均。
一个是被南方天界捧在掌心、号称最慈悲仁爱的神子;一个是统御魔域、翻云覆雨的魔尊。好一对璧人,好一场惊动六界的联姻。
他们站在光里,受着祝福,可谁还记得,他们脚下踩着谁的至亲枯骨,身上染着谁的心头热血?
“阿姐……”他无声呢喃,指尖死死抠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腕上的银链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暖意,那是沐黎留给他最后的温度。正是这丝暖意,支撑着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一步步踏入这幽冥,成为令六界战栗的鬼王。
他记得那一日,并非寒鸦泣血,而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阿姐沐黎,大靖朝的镇北王,本该在凯旋的受封大典上。他捧着精心准备了数月、想要作为贺礼的麒麟花灯,等在宫门外,等来的却是漫天箭雨,和“镇北王沐黎勾结魔族,意图不轨,杀无赦”的冰冷宣判。
他看见望月,那时还只是神界派往人间的使者,站在云端,面容悲悯,却对下方的屠杀视若无睹。
他看见灵均,魔气森然的身影在混乱中一闪而逝,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嘶喊着冲上去,却被清虚死死抱住,拖离了那片修罗场。身后是冲天火光,是阿姐麾下将士不甘的怒吼和濒死的惨叫,是他整个世界崩塌的声音。
再后来,他流落魔域,颠沛流离,于生死边缘挣扎求生。
他听过太多传闻,说沐黎王爷并非勾结魔族,而是无意中撞破了神子望月与魔尊灵均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才遭此灭顶之灾。真相如何,已被权力和时光掩埋,但他永远记得那两张脸,记得他们在阿姐殒命时,那冷漠或诡谲的神情。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尊荣与爱情,而他的阿姐,却要背负污名,魂飞魄散,连一缕残魂都寻不回?凭什么他们能缔结连理,受六界瞩目与祝福,而他和阿姐,却只能天人永隔,一个长眠于冰冷的忘川之底,一个守在这暗无天日的修罗殿中?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鬼修罗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疯狂。
他睁开眼,眸底已是一片猩红,周身鬼气不受控制地翻涌,整个修罗殿的温度骤降,殿顶垂下的玄色幔帐凝结出细碎的冰凌。
他弯腰,捡起那份请柬。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纸面,仿佛触碰到滚烫的烙铁。
他没有打开,只是微微用力,幽蓝的鬼火自他指尖燃起,迅速吞噬了那抹刺眼的红。
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他冰冷俊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恨意。
灰烬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贺礼……”他重复着洛倾鸿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自然要送一份……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大礼。”
他转身,走向大殿深处一面不起眼的墙壁。抬手虚按,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间隐秘的密室。
密室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正中央悬浮着一柄长剑。
剑身狭长,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剑柄漆黑,造型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唯有靠近剑格处,刻着两个小小的古字——“寂灭”。
这是他的本命鬼器,随他一同堕入幽冥,饮尽万千生灵鲜血,早已凶煞滔天。平日里,他将其封存于此,以免煞气外泄,惊扰六界。
此刻,寂灭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与心绪激荡,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嗡鸣,剑身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鬼修罗伸出手,缓缓握上剑柄。一股冰寒彻骨、却又狂暴无比的力量瞬间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与他体内的鬼气完美交融。
握住剑的刹那,他身上那股沉郁压抑的气息陡然一变,变得锋利、危险,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绝世凶刃,煞气冲天而起,引得殿外忘川河水咆哮翻腾,无数怨灵惊恐尖啸。
“老朋友,”他轻抚剑身,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沉寂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见见血光了。”
一个月后?他等不了那么久。
有些债,迟早要讨。有些账,必须血偿。
既然六界都认为他鬼修罗是煞神,是灾星,那他何必辜负这“盛名”?这场所谓的盛世婚礼,注定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成为他复仇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