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萨尔咖啡厅。


    陆书耷拉着脑袋，仿佛犯了错的学生一般，垂头丧气地捧着咖啡杯乖乖挨训。


    对面的林止休瞧见他这样，更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啜饮了一口咖啡，便将咖啡杯放回了杯垫上。


    轻轻一声脆响，却叫陆书抖了一抖，小心翼翼抬头看见林止休冷若冰霜的脸，又赶紧低下头去。


    林大哥对旁人一直都是十分友善的。


    就连对赵浔都是如此。


    只有对不听他话的赵源，还有不成器的自己才如此疾言厉色。


    陆书叹息一声，只能骂自己一句自找的。


    明知道林止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如今还往他面前凑。


    从前林大哥便教训过他多次，说他不学无术，给陆家丢人现眼。那个时候，自己甚至还算乖巧的。如今自己这么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模样，林大哥只会更看他不起。


    可年少时的悸动还存在于他的心中，即便他已经不如往昔单纯，也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果不其然，林止休在问了几句他的近况之后，便板着脸教训起他来：


    “我出国这几年，你竟就学出个这来？你可对得起陆家对你的栽培？”


    陆书委屈巴巴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家里从来也没想着栽培我，也没想着指望我做些什么，家里的事情自有哥哥姐姐分了，他们只要我不惹事就好——”


    “这是什么话！”林止休冷不丁抬高了声音，引来了咖啡厅中旁人的侧目。


    林止休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下去：


    “无人管着你，你就是这副德行了？谁教你家中不指望你，你就可以不求上进的？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林家！


    我们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出了多少科研人员，我们可曾因此松懈对后代的教育？还不是照样科研的科研，留学的留学！”


    那句“留学的留学”，林止休下意识加重了语气。


    陆书听着不对，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的不快来：“林大哥，你要骂便骂我一人……是我自己不争气。可是陆家也不曾疏忽了子侄的教育，我大哥二哥和三姐都是家中顶梁柱，是我自己不上台面罢了。没必要把我全家都骂进去。”


    林止休一愣，语气也稍微缓和下来：“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举个例子，我何时又牵扯到陆家教育问题了？你呀，该动脑子的时候不动脑子，不该乱想的时候又到处乱想。”


    随后，林止休立刻又转移话题：“我且问你，你跟那个叫李雪的小明星是怎么回事？你当真是包养了他的？”


    陆书一听林止休提起李雪，心虚之下又垂下了脑袋：“……是有过一段。不过就是玩玩——”


    “你还好意思说！”林止休的声音立刻又提了上去，还是注意到周围有视线投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那样肯被金主包养的人，你竟然也敢要？你可真下得去口！就算要谈，也该谈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孩子！”


    陆书委委屈屈地看了林止休一眼，又垂下了视线。


    可是李雪他——


    陆书低声道：“李雪他真的漂亮嘛——”


    陆书从来就没见过比李雪更漂亮的人。


    跟李雪在一起的时候，陆书就连林止休都抛到一边去了……


    当然，这话陆书是不敢跟林止休说的。


    就光陆书说的那句“漂亮”，就足够林止休大怒：“漂亮漂亮，你这脑子里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饿急眼了什么自甘下贱的东西都往床上拉——”


    陆书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记忆中即便数落他也是温文尔雅的林止休。


    这样难听的话——


    竟然是从林止休嘴里说出来的？


    他应该不认识李雪吧？


    林止休似乎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失言，恼怒地瞪了陆书一眼：“都是你，看把我急成什么样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是把你当弟弟，我犯得着说这些？


    也就是你跟赵源不一样，肯听得进劝，我才跟你说这许多话。以后不许这样了，听清楚没有？”


    听见了熟悉的数落，陆书又心虚起来，忘却了先前的诧异：“……记住了林大哥。我已经跟他分了，往后不会再有来往了。”


    林止休瞪了他一眼：“分了就行了？”


    陆书一头雾水：“……不然还能怎么办？”


    “你说说你，捧着他的这些年给了他多少便利，啊？”林止休生气道，“仗着有你在，他在圈子里头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旁人呢！”


    陆书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林大哥这是听谁说的？李雪性子最是柔顺，从来不做这种欺负人的事情——”


    “还说没有，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林止休冷哼道，“都有人告状告到我这边来了，还说没有！别指望着蒙我，我知道的可比你多！”


    陆书拿林止休没办法：“那你说还要怎么办嘛。”


    “哼，这样的人，原先是什么样，现在就该是什么样。”见陆书服软，林止休这才缓和下来，又喝了一口咖啡，“该怎么做还用我教你吗？把那些不该他得的东西都收回来！”


    “……”陆书惊诧道，“这要怎么收回来？他好歹跟了我几年，总不能到了最后——”


    他好歹也是个富家少爷，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林止休冷哼了一声：“那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给他提供半分庇护，让他好自为之！”


    陆书磨磨蹭蹭，欲言又止，不想打这个电话：“林大哥，我先前已经跟他分了，让他以后别再联系我，我这再主动联系他，我——”


    林止休瞪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你打不打！


    陆书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给那个熟悉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间隙，陆书微微抬眸，偷偷看了林止休一眼。


    看来，这些年在变的，可不止是自己啊。


    见他最终乖乖听话打给李雪，林止休终于满意了，不再看着陆书，而是自顾自喝起咖啡来。


    林止休自认为是同辈人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从小就觉得自己肩负着照看其他人的重任。


    亲戚中的大多数孩子们都是乖巧的。唯独那个赵源，仗着家世最盛，从小就是个刺头，从来没把自己这个表哥放在眼里！


    不管做什么事情，这个赵源都是我行我素的，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哪怕是跟赵源从小玩在一起的陆书，都比这小子听劝！


    陆书与赵源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性子却与赵源天差地别。赵源一看就是被赵家宠坏了，不敬兄长，陆书却一直很听他的话。


    林止休当然知晓陆书长大后对他那份懵懵懂懂的感情。


    同在一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呢。


    只是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当着二人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但是，林止休始终只是把陆书当成弟弟看待。在他看来，那懵懵懂懂的感情，不过是还没成熟的少年习惯性的依恋罢了。


    林止休对陆书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在他的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学业与事业，可不会有陆书的位置。为此，林止休不顾家人的阻止，毅然决然出了国。


    却没想到，等到他回国，曾经那个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少年，已经将他忘在了脑后，还跑去包养什么小明星！


    若是因为对他念念不忘，找个替身聊解相思之苦，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个跟他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小明星！


    这简直是把林止休的尊严往地里踩！


    难道他林止休，在陆书眼里还不如一个自甘堕落的小明星吗？


    还好，陆书在自己面前仍然听得进劝，让他打电话跟那个小明星断干净，他便断了。


    林止休这次回来，除了陆书的事，还准备去会会赵源的那个未婚伴侣。好像是叫什么云瑛。


    依林止休看，这桩婚事简直糊涂！


    像赵家这样的门第，为了巩固家业，往往都是采取联姻的模式。偏偏赵老爷子不知打什么注意，竟然选了云瑛这么个出身平平的家伙！


    这个云瑛可真是手段了得，竟然连赵源那样的刺头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云瑛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别跟那个李雪一样，是为了上位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是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进赵家的门！


    且等着瞧吧！


    就算赵源不敬重他，他却不能不管自己的表弟。


    该管的事，到底还是得管。


    林止休微微抬头，高傲得很。


    就在他思考如何考验云瑛的时候，原本坐在他对面压低声音打电话的陆书突然猛地站起来，咣当一声，震翻了面前的咖啡，棕褐色的咖啡液泼洒了一桌子。


    “你什么意思！”陆书冲着手机怒喝，“什么叫自有出路！怎么，你还准备去找别的金主不成！”


    “呵，陆少爷管得可真够宽的！”


    同样因为陆书出言无状而在气头上的李雪，此刻面对陆书再无从前演出的那个温柔似水的模样，反倒是竖起一身尖刺，冷笑道：


    “您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怎么样都不会在圈里混不下去的！金主不金主的，若无必要，我当然不想去找什么金主。若有必要，可以是你，当然也可以是别人！”


    此时的李雪，面对陆书，已经是最高级别的敌对状态。


    谁让这个早就打电话说过断了的前金主，莫名其妙打了通电话来嘲讽他一顿！


    又是什么往后不会给他提供庇护，又是什么让他好自为之的，怎么，上次说得不够明白，还非得再专程打电话给他解释一遍吗？


    如果只有这些，倒也罢了。陆书毕竟在绝境之中给他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庇护。


    可这个人，他偏偏还要说什么“若是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了便去寻他——”


    混不下去！


    陆书竟然咒他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对于李雪来说，还有什么诅咒比这句话更恶毒吗！


    怎么，陆大少爷还真觉得他李雪没有他的庇护就混不下去了？


    李雪遇到过很多次无路可走的情况，但他永远都能找到出路！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往绝路上走！


    陆书他做梦！


    亲密无间了三年的一对金主和情人，就这样隔着电话大吵了起来。


    陆书还委屈呢！


    原先他按照林止休的要求，跟李雪说清楚，断干净。他听着李雪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吭，只安静听着，一时心软，于心不忍，这才想补上一句：


    若是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了，便来寻他，他总能给李雪找个事情做！


    当然，大少爷陆书完全不理解自己当时的语气有多挑衅，多欠打——


    总之，就这一句话，李雪终于在他面前出了戏——


    那个扮演了三年的温柔情人，竟原来真的只是一出好戏而已！


    真不愧是李雪，真不愧是演员！


    林止休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书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在咖啡厅中大吵大闹。仿佛是被对面挂断了电话，陆书怒极之下将手机往地上一摔，便抬脚往咖啡厅外走，仿佛完全忘了桌子对面还有个林止休。


    林止休站起身，厉喝一声：“陆书！”


    陆书恶狠狠瞪过来：“干什么！”


    林止休记忆中的陆书，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何曾见过这副模样的陆书？惊得后退一步，又跌坐回座位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既是不知道说什么，也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反倒是陆书上前一步，冷笑道：“怎么，还没训够我呢？训上瘾了？要不要再训两句过过瘾啊！”


    林止休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陆书也没再管林止休，转身走了：“一个两个，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找罪受！”


    林止休忘了一件事。


    陆书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在林止休面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懵懂少年了。


    他已经在花花世界里混了好多年，连情人都换了不知多少个，是个由内而外的纨绔啊。


    林止休在他心中的分量，说轻可轻，说重可重。可以是那个他从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可以是某个他年轻时喜欢过的路人甲。


    赵源早就说过，陆书比他看起来冷情得多。


    陆书在对谁上头的时候，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可若是对谁失了兴趣，那便要多绝情有多绝情。


    他对李雪是如此，对林止休又何尝不是呢？


    李雪从始至终都很清醒。


    可显然，林止休却还没看清自己在陆书心中真正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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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