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照片

作品:《失忆,但已婚有狗

    “那…再抱一会。”


    裴照珩放缓了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从后颈到指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然后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起来,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还有南瓜粥…是甜的、没有放糖…现在温度刚刚好……配菜是…”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些毫不相干的话,组织好的语言在舌尖打了结,只能化成破碎的词语被挤出来,更多的思绪被咽了回去。


    可爱。


    好喜欢。


    好……怀念。


    我的。


    裴照珩缓缓地,将手臂收拢。他没有抱紧一些,只是维持着一个虚虚环绕的姿态,掌心悬在江浸月的背上,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感受着底下温热的体温和匀称的呼吸。


    就是这种感觉。


    自从在浴室门口看到那片刺目的赤色,以及倒在血泊中几乎失去所有声息的江浸月时,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就攫住了裴照珩。


    那既不属于悲伤,也不属于愤怒,而是时态失控时无能为力的虚无。


    就好像、他一直以来用尽全力去维系的一切——这段祈愿而来的关系,这个家,他给予的平稳——都在这一瞬间被否定了。


    即使江浸月被救了回来。


    那份虚无感也并未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变得更加粘稠而沉重,慢慢的淹没在胸腔,压得每一次呼吸都更加困难。他看着病床上沉睡的江浸月,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手腕上丑陋的伤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溺毙。


    他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对于江浸月而言,或许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折磨?


    又或许,他本就不该强求这一抹月光驻足?


    是我错了吗?


    然而此刻,江浸月是如此真实。


    于是那股悬浮已久的、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的恐慌,终于被江浸月引导着,落了地。


    几分钟,或许只是几十秒后,江浸月似乎终于从刚才的恶心中缓了过来。他稍微动了动,小声说:“好多了。”


    裴照珩慢慢松开了手臂,确认江浸月能够站好后,带他重新坐回了餐桌前。


    佣人们已经被陈伯带走,餐厅里只留下一盏顶灯,温柔的黄光照射下来,形成一个边界并不清晰的圆,拢着两人的身影。


    “夜风有些大,我去把窗户关上。”裴照珩说。


    “哦。”江浸月应了一声,夜风的花香早就吹散了那微不足道的腥气,他注视着裴照珩,便也看到了窗外夜色下的花园,“那片蔷薇,是你种的吗?”


    “……”裴照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了片刻,“不是。”


    是你种的。


    他在心里补充道。


    那是他们搬进来第一年,江浸月唯一一次对这个“家”表现出兴趣。他买来了蔷薇花苗,一个人在花园里忙活了很久。可花开之后,他却再也没去看过一眼,仿佛那只是他某天一时兴起的消遣,和其他所有试图让自己“活过来”的努力一样,最终都归于失败。


    裴照珩将窗户关好,只留下了一条缝隙,确保那股好闻的花香能在室内多停留片刻。


    江浸月揭开了保温盅的盖子,香甜软糯的温热气味立刻飘散开来,确认只有南瓜本身的清甜后,他才放心地拿起一旁的白瓷勺将粥送入口中。


    细腻顺滑的南瓜泥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在口中化开,温和的、纯粹来自于食材本身的甜味瞬间包裹了整个味蕾,暖意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胃里,熨帖了刚才因为干呕而抽搐的器官。


    “好吃!”江浸月眼睛瞬间一亮,毫不吝啬地给出了夸赞。他满足地眯起眼睛,一口吃完一勺,又迫不及待地去舀第二勺,像一只终于找到合口食物的饥饿小猫,吃得专心致志。


    裴照珩拉开江浸月对面的椅子,安静地坐下。就这样看着他吃东西。


    那柔软的发丝,那微微鼓起的腮帮,那因为吃到美味而亮晶晶的眼睛……这样的场景,他曾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里幻想过,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实现。


    江浸月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他从碗里抬起头,对着裴照珩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干净、明亮,不带一丝阴霾,就像十七岁那年,在午后的篮球场上,自己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后,转头看向场边装作路过的裴照珩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也吃啊,”他用勺子柄指了指桌上那几碟小菜,语气十分自然,“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想看着你。


    这个答案在裴照珩的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拿起江浸月面前空了一半的碗,又给他添了小半碗温热的南瓜粥,然后才拿起自己的筷子。


    餐厅里只有勺子和碗碟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江浸月是真的饿了,他吃得很快,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裴照珩则吃得很慢,与其说是在用餐,不如说是在陪伴。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依然不受控制地落在一口一口喝着粥的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喝完最后一口粥,满足地咂了咂嘴,然后拿起纸巾,胡乱地在嘴上擦了一下。


    裴照珩他抽出两张干净的纸巾,起身,绕过长长的餐桌,走到江浸月身边。


    江浸月正仰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里还有……可以吗?”


    江浸月疑惑的点点头,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扶住了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纸巾,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掉了自己嘴角的痕迹。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到江浸月可以清晰地看到裴照珩微垂的眼睫,长而浓密,像两把小小的刷子。黑褐色的瞳孔全心全意的映着自己的倒影,下垂的眼角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纹,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移动。江浸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对方的指腹的温度隔着纸巾传达过来。


    裴照珩很快收回手,指尖无意识的在江浸月的唇珠上蹭了一下,他将用过的纸巾攥在手心里,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好了。”


    “哦……谢了。”江浸月摸了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羞赧。


    裴照珩很快找了个新话题。


    “这里……养了条狗。”


    “狗?”江浸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亮,“什么狗?”


    “金毛。”


    “金毛!”江浸月惊喜的欢呼,“我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想养一只金毛!后来……后来一直没机会。它叫什么名字?”


    “布丁。”


    “布丁?”江浸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可爱的名字。它在哪儿?我能现在去看看它吗?”


    裴照珩没忍住,也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它最近……状态不太好。有点蔫,一直在后院的狗屋里待着,不怎么出来。”裴照珩斟酌着词句,试图用一种相对缓和的方式来描述,毕竟要不是布丁在浴室门口狂吠,他也不会在折返拿手机时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今天你刚出院,舟车劳顿,需要多休息。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看它,好吗?”


    “状态不好?是生病了吗?”江浸月立刻担心起来。


    “不是生病,”裴照珩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非常非常想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像是自言自语,简直让人怀疑到底是谁在想谁。


    裴照珩轻咳了一声,想把气氛拉回到轻松的轨道上。


    “它从这么小就是你带着的。”


    他伸出双手,有些笨拙地在空中圈出了一个很小的形状,似乎想还原一只狗崽的大小。他做这个动作时显得格外生疏,甚至有点滑稽。


    江浸月被他这个笨拙的比划逗笑了,眉眼又重新弯了起来。


    “这么小?那一定很可爱。”


    看到他笑了,裴照珩心头那点莫名的紧张也悄然松懈。一个冲动,快过了理智的思考。


    “二楼书房里有相册,里面有它刚来时的照片。是……你拍的。要……上去看看吗?”


    “要!现在就去!”


    江浸月立刻点头,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还因为起得太急而带得椅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刮擦声。


    裴照珩看着他那副兴冲冲的样子,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二楼。别墅的楼梯贴了夜间灯带,每上去一层就会自动亮起来,江浸月不由自主的踩着玩。


    裴照珩则是在一旁注意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


    江浸月玩腻了才往走廊看去,走廊很长,墙壁是单调的米色,挂着几幅风格极简的现代画。


    江浸月走着走着就开始走神,心想如果妈妈肯定会嫌这里的墙纸太单调,会买来各种装饰品和漂亮图案的墙纸,爸爸则会把那些看不懂的画换成他喜欢的山水字画。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深色木门。裴照珩推开门,书房的全貌便展现在了眼前。


    和江浸月想象中的不同,这里并不沉闷。整面墙的落地窗让星星点点的夜色显得格外迷人。屋子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另一侧则摆着一张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桌面上很干净,只放着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相框。


    江浸月好奇的走过去看,发现是高中的毕业照,他连忙放了下来,毕竟17岁的江浸月可还没毕业呢,不能自己剧透自己。


    裴照珩看江浸月没有继续看毕业照,暗自松了口气,走向那面巨大的书柜。他在一排排精装书前停下,伸手,按动了某个不起眼的开关。只听一声轻微的机械运转声,中间一整列书柜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隐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放什么机密文件或是贵重物品,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本厚重的相册。


    江浸月看得有些愣神,小声感叹了一句:“哇,跟电影里一样。”


    裴照珩的动作顿了顿,从里面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本棕色牛皮封面的相册,然后重新合上了机关。书柜归位,严丝合缝。


    “你先坐。”


    裴照珩并没有直接递给江浸月相册,而是自己从里面翻了几张照片,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取出来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


    江浸月低头看第一张照片。


    一只浑身金灿灿毛茸茸的小奶狗。它大概只有巴掌大,趴在一块蓝色的毯子上,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镜头,舌头歪歪地吐在外面。


    “天哪……这就是布丁?”


    江浸月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嗯,这里有它的生日,当时才3个月大。”


    裴照珩指了一下照片的背面。写着布丁的详细信息,是裴照珩的字迹。


    江浸月又拿起了下一张照片,是小小的布丁在草地上打滚,嘴里还叼着一片叶子。再下一张,是它睡在一个人怀里,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屁股和尾巴。


    照片里抱着狗的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卫衣,似乎在说些什么。


    江浸月认出了自己,也注意到了细节。


    明明是夏季,却穿着长袖啊。


    [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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