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心灯初定前路明
作品:《青霄烬》 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与那三个低哑的字眼,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谢微尘心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那只手握着,感受着那微弱却执着的力道。暗河的水声在洞穴中空洞地回响,映衬着这一刻无声的牵绊。
“好。”他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平稳,仿佛再自然不过。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坐下,就维持着这个微微侧身的姿势,任由凌雪辞握着。
凌雪辞似乎也并未意识到自己这近乎本能的举动,或者说,重伤虚弱之下,那层常年包裹着他的冰冷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露出了内里一丝不轻易示人的依赖。他只是觉得,不能让这个人离开视线,仿佛只要他在,这片未知的黑暗与伤痛,便不那么难以忍受。
短暂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
最终还是谢微尘先动了。他轻轻挣开凌雪辞的手——那力道并未坚持——转身走到暗河边,重新灌满水囊,又仔细清洗了那块沾血的布条。他回到凌雪辞身边,再次跪下,沉默而专注地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清理。
这一次,凌雪辞没有再闭眼。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低垂的眉眼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长睫上未干的湿气,看着他苍白却异常认真的侧脸。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蚀文洞窟的真相,红袍主祭的蛊惑,古灯的异变,还有眼前这人七窍溢血却执意护在他身前的模样——交替冲击着他的神识,带来一阵阵钝痛与更深的迷茫。
“那盏灯……”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探究。
谢微尘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将古灯往他身边挪近了些。“它现在很安静。”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只是光,也不再排斥暗。它们……好像找到了一种共存的方式。”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古灯的灯壁上。那苍白的火焰温顺地缠绕上他的指尖,灯芯处的暗点随之微微闪烁,散发出平和稳定的波动。
凌雪辞凝视着那奇异的火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情绪翻涌。他想起师尊密文中提及的“阻止降临”,想起红袍主祭讥讽的“失控火种”。光与暗的平衡……这真是正确的道路吗?还是通往更深毁灭的陷阱?
“红袍人的话……”凌雪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信他。”谢微尘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他在动摇我们。无论这灯是什么,无论我是什么,‘永烬’想要引动的‘黑潮’是真实的,他们造成的杀戮是真实的。我们阻止他们,没有错。”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纯粹信念。这信念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凌雪辞心头的阴霾。
凌雪辞看着他,看着那双映着苍白灯火的眼眸,里面的光芒竟比灯火本身更为灼亮。是啊,无论真相如何错综复杂,眼前需要做的事情却再清楚不过。阻止圣教,查明青霄山惨案的最终真相,守护……该守护的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纠结那纷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
谢微尘见他闭目调息,也不再打扰。他处理好凌雪辞身上的血污,又检查了一下他后背的伤口。灰绿邪气依旧盘踞,但在古灯苍白光芒的持续照射下,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他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动作尽可能轻柔。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靠坐在凌雪辞身侧的岩壁旁,将古灯放在两人之间。苍白的火光笼罩着他们,驱散了洞穴的阴寒,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不敢深睡,只是闭目养神,大部分心神依旧放在凌雪辞的呼吸和周围环境的感知上。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凌雪辞昏迷时的呓语,想起他指尖擦过自己眼角的触感,想起他醒来后那句带着依赖的“别走远”……
心口的位置,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软的热意。这感觉与恨意无关,与恐惧无关,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悄然生根,在他尚未察觉的角落,缓慢生长。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洞穴顶部的裂缝逐渐透出黎明的微光,与水面的波光、古灯的苍白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凌雪辞的调息持续了很长时间。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只是深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体内混乱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伤势依旧沉重,尤其是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他看向身侧。谢微尘靠坐在那里,头微微歪着,似乎是累极了,终于陷入了沉睡。长睫安静地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古灯上,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凌雪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复杂难言。他想起最初在伏波城鬼市擒下他时,那双充满惊惧与不甘的眼睛;想起一路同行时的猜疑与试探;想起他一次次在危急关头引动古灯,一次次身受重创……最终,画面定格在昨日山谷中,他七窍溢血却执灯而立,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些许。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惊醒了身旁沉睡的人。
他拿起谢微尘放在一旁的水囊,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环顾这个不大的洞穴,目光最终落在那个他们进来的狭窄缝隙。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圣教余孽是否还在搜寻他们?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的伤势需要更好的环境和药物治疗,谢微尘的状态也需稳定。而且,红袍主祭逃脱,圣教的阴谋并未终止,他们必须抢在前面。
正当他凝神思索下一步行动时,身旁的谢微尘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原本躺着的位置,发现空无一人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直到视线捕捉到坐在一旁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你醒了?”谢微尘立刻坐直身体,关切地看向他,“感觉好些了吗?”
“无妨。”凌雪辞移开目光,看向那缝隙出口,“我们必须离开。”
谢微尘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四肢,感受着体内依旧残留的痛楚,但精神却比昨夜好了许多。他拿起古灯,那苍白的火焰似乎感应到他的苏醒,光芒流转,显得温顺而稳定。
“我们从哪里走?”他问。
凌雪辞指向那条缝隙:“原路返回风险太大。这条暗河……”他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水流,“水流方向或许能带我们离开这片区域。”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地下暗河情况不明,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潜入更深的绝境。
谢微尘只是略一沉吟,便道:“好。”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迟疑的恐惧。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凌雪辞的心弦再次被轻轻拨动。
他看向谢微尘,正对上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四目相对,昨夜那未曾言明的牵绊与此刻共同面对未知的决心,在无声中交汇。
凌雪辞率先移开视线,撑着岩壁,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谢微尘立刻上前扶住他。
“我背你。”谢微尘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知道凌雪辞的后背伤势严重,根本无法涉水。
凌雪辞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拒绝。他凌雪辞何曾需要他人背负?但后背传来的剧痛和此刻虚弱的身体,让他清楚这并非逞强之时。
他沉默着,没有反对。
谢微尘弯下腰,将古灯小心地揣入怀中贴身处,然后小心地将凌雪辞背起。凌雪辞比他高出些许,此刻伏在他背上,重量不轻,谢微尘咬紧牙关,才稳住了身形。
“抓紧。”谢微尘低声道,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暗河。
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际,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一只手紧紧托住背后的凌雪辞,另一只手划水,凭借着古灯在水下透出的微弱光芒,辨认着方向,顺着水流,艰难地向前走去。
凌雪辞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步的踉跄与努力,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衣衫,刺激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他只是抿紧苍白的唇,将脸侧埋在谢微尘的颈窝,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体温。
黑暗中,只有水流声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古灯的光芒在幽暗的水下摇曳,如同指引归途的微光,照亮着前路,也照亮了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
前路依旧未卜,但心灯已定,便无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