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驿站星辉映旧痕
作品:《青霄烬》 凌雪辞背着谢微尘,在沼泽边缘的丘陵地带艰难跋涉。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专挑林木茂密、地势起伏之处穿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牵动谢微尘肩背的伤口。背后的重量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挥之不去的后怕。
谢微尘伏在他背上,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古灯那温和而坚韧的力量,以及凌雪辞渡来的精纯灵力,正如同最细密的丝线,一点点缝合着他破碎的生机。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两人紧密相贴处缓缓流淌,熨帖着疼痛,也悄然滋养着他干涸的心田。他能感觉到凌雪辞颈侧血管的搏动,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汗味、血味和清冽气息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最终沉入了一种并非昏迷、而是极度疲惫下的浅眠。
黄昏时分,凌雪辞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座半坍塌的古老建筑。看样式,像是一座早已废弃的驿站,石墙斑驳,屋顶塌了大半,但主体结构尚存,至少能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将谢微尘安置在驿站内一处相对干燥、铺着些干草的角落。谢微尘在移动中微微蹙眉,但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凌雪辞迅速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坐在一旁的石墙边。连续的战斗、逃亡,尤其是最后透支本源的爆发和心急如焚的奔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闭上眼,调息了片刻,待气息稍匀,便立刻起身,开始处理谢微尘的伤势。
他撕开谢微尘左肩处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那个狰狞的穿透伤。伤口在古灯神异的力量下已经不再流血,边缘的皮肉甚至开始微微蠕动愈合,但依旧触目惊心。凌雪辞的眼神暗了暗,取出身上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动作极其轻柔地清洗、上药、包扎。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每一次触碰却都小心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处理完伤口,他又去外面寻了些干净的泉水,一点点喂给昏睡中的谢微尘。夜色渐深,寒意袭来,他将自己那件还算完整的外衫脱下,仔细盖在谢微尘身上,自己则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守在旁边,运转灵力抵御寒冷。
引航灯被放在两人中间,微弱的灯光跳跃着,映照着谢微尘苍白的睡颜和凌雪辞沉默守护的侧影。
后半夜,谢微尘发起了低烧,身体微微颤抖,口中溢出模糊的呓语。
“……师尊……不……不是我……”
“……云岫……为什么……”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与迷茫。
凌雪辞立刻靠过去,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滚烫。他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不断用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物理降温。
当谢微尘无意识地抓住他擦拭的手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时,凌雪辞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手冰凉,却带着惊人的力道,仿佛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他没有挣脱,就那样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依旧轻柔地擦拭着。
“别怕……”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在。”
或许是这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或许是药物和古灯的力量终于起了效果,谢微尘的颤抖渐渐平息,紧攥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力道,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沉沉睡去。
凌雪辞却没有松开手,他就着被抓住的姿势,在谢微尘身边坐下,默默守候。目光落在对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心上,心中五味杂陈。
青霄山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个惊才绝艳、待人温和的大师兄云羲,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眼神清澈的小师弟云岫,还有师尊那总是带着期许与睿智的目光……一夜之间,全部崩塌。他亲眼所见(或者说,他以为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与谢微尘一路来的表现、与那晚矿洞中谢微尘不顾生死的相护、与师尊临终前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团。
他真的……错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天快亮时,谢微尘的烧退了。他悠悠转醒,睁开眼,便对上了凌雪辞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目光。而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
“烧退了就好。”凌雪辞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再寻常不过。他起身去取水,“感觉如何?”
谢微尘尝试运转了一下灵力,虽然虚弱,但经脉畅通,伤处的剧痛也减轻了大半,古灯的力量正在持续修复。“好多了。”他顿了顿,看向凌雪辞眼底的青色,“你……一夜没睡?”
凌雪辞将水囊递给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们暂时安全。你伤势未愈,需在此休整几日。”
谢微尘接过水囊,小口喝着。驿站外天光微亮,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此刻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他看着凌雪辞冷峻却难掩倦意的侧脸,想起昏迷中断断续续感受到的照顾和那声低沉的“我在”,心中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那个星图……”谢微尘主动提起正事,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丝微妙的气氛,“你记住了多少?”
凌雪辞走到破损的窗边,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群山轮廓,沉声道:“大致轨迹和最终坐标都记下了。那方向,指向西南极深处,远超南疆范畴,甚至可能……在大陆边缘之外。”
他转过身,看向谢微尘:“古灯在这个时候给出指引,绝非偶然。或许,那里有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关键。”无论是凌远峰的阴谋,乌燐的邪术,还是青霄山的真相,甚至……谢微尘身上的永烬烙印和持灯者使命。
谢微尘点了点头,抚摸着胸前的古灯。灯芯处的火星平稳地燃烧着,传递出一种宁静而坚定的意味。“等我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在这废弃驿站中暂住下来。凌雪辞外出猎取些野味,采摘些认识的草药,谢微尘则安心养伤,同时尝试着更深入地沟通古灯,感应那幅星图。
闲暇时,两人也会交谈。不再局限于冰冷的质问和试探,更多的是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对星图坐标的猜测,甚至……偶尔会提及一些青霄山上的旧事。
大多是凌雪辞在说,谢微尘安静地听。凌雪辞说起师尊指导剑法的严格与慈爱,说起后山那片开满白芨花的山坡,说起年少时与云岫一起偷偷下山被罚的经历……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那些被鲜血和仇恨掩埋的、属于“凌雪辞”而非“凌家少主”的柔软一面,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谢微尘很少插话,只是听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名字,如同钥匙,一点点打开他尘封的记忆之门。一些模糊而温暖的片段开始闪现:师尊将一本古籍递到他手中时温和的笑容;凌雪辞(那时还是冷着脸的小师弟凌辞)练剑受伤后,他偷偷送去伤药时对方别扭的道谢;云岫缠着他讲外界趣闻时亮晶晶的眼睛……
恨意依旧存在,但那坚冰之下,似乎有暖流在悄然涌动。
第三天傍晚,谢微尘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甚至可以稍微活动左臂。两人坐在驿站外的断墙上,看着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明天,可以动身了。”谢微尘轻声道。
“嗯。”凌雪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远方,忽然道,“等一切结束……你……有何打算?”
谢微尘愣了一下,随即沉默。打算?他从未想过那么远。从青霄山血夜醒来,他的人生就只有逃亡、追查和活下去。未来,是一个太过奢侈的词语。
见他沉默,凌雪辞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路如何,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谢微尘心头巨震,猛地转头看向他。
凌雪辞也正看着他,夕阳的余晖为他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以及一种不容错辨的、沉甸甸的承诺。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炽烈的告白,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谢微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天际。夜幕降临,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凌雪辞抬起手,指向西南方向的星空:“根据星图,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片星域之下。”
谢微尘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群星璀璨,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天河。而古灯在他怀中,传来一丝微弱的、与星空共鸣的悸动。
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但此刻,星光在上,灯在手中,人在身旁。
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