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结业日还有4天，整个第三文明提升所“成双成对”的人明显增加了。大部分人通过婚姻匹配找到了合适的“配偶”，他们虽然不怎么交流，却自发组成了固定的用餐组合。


    整个公共就餐点显得热闹很多。


    此时正是午餐时间，李小婷、蒋茜、维克多和江亦恒凑成一桌，混在人群中，交换着信息。


    “找不到？”


    李小婷虽然努力压低了声音，但最后一个字还是没憋住，破了音。她戴着腕带的手特意垂在一边，找不到物理隔离的方法，只能让腕带尽力远离他们聊天的范围。


    奥利维亚消失了。


    从回流物品处理站被带走后，奥利维亚就再没出现过。维克多第一时间查了校准室的记录，并没有看到她的录入信息。


    之后他还不放弃，继续追踪了一段时间，依然没有查到任何录入信息。此刻他只能遗憾地告诉李小婷：“对，找不到。”


    李小婷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吃着合成蛋白，脑子里飞快过滤着各种可能性。


    “如果在第三文明提升所找不到，那是不是根本就没回来？”她想着，刚准备开口。


    江亦恒就率先问到：“送出所了？”维克多摇摇头，“你们知道的，电梯会扫描所有进入的腕带信息。”他放下餐具，整个人向前倾身，见其他三人没动静，便招了招手示意都靠过来。


    等四人的头都凑到了一起，他才低声说：“电梯扫描到了她的腕带信息，但是…”他伸手指了指电梯，“只有进入数据，就像是在电梯里突然消失了。”


    李小婷随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了眼，之前计算出的电梯运行数据突然蹦了出来。


    “时间多少？”她连忙问道。


    “什么时间？”维克多收回手指，三人目光都望向了李小婷。


    “消失时间！”她急切地追问，维克多摇摇头，“没有一条数据说明她的数据信息离开过电梯。”


    也就是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第三文明提升所，消失了。


    但，怎么可能？


    “还有…我昨天看到了一份内网文件…”维克多说着，深深看了眼李小婷，刚准备继续开口。


    “时间到了。”蒋茜小声打断，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分开。维克多话没说完，他不嫌脏地伸手蘸了蘸盘子里剩下的酱料，在桌面上写了个 B。


    这是他们最近定下来的暗号。


    A是直接现场沟通，B是晚上门禁见。


    李小婷点点头。


    临近结业日，江亦恒变得非常焦急，他参加了之后每次的“碰头会”，迫切的想要李小婷立刻给出回复。


    对江亦恒而言，他离开第三文明提升所的时间越晚，了解真相的机会就越低，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再去寻找一个更合适的同伙。


    但对李小婷而言，现在的第三文明提升所还存在着太多问题，她还没有必须出去的理由。


    何况还是动用她那个一开始就不愿意去执行的方式。


    但是当晚，维克多却给她带来了一个“理由”。


    “我昨天才拿到的。”维克多说着，把那个粉色的手环通过窗口递给了李小婷。


    她接过手环戴上，一份盖着方舟合众国理事会公章的文件就跳了出来——《关于确保盖亚系统正常运行的相关通知》


    看着似乎是一个关于系统谣言的澄清通知。


    “这是什么？”李小婷大略地看着通知内容，问维克多。


    “昨天下午4点同步所有提升所的…”他话还没说完，李小婷已经在文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词。


    异常数据。


    她眼神一凛，重新看了一遍通知内容。


    ——近期流传的盖亚之心系统存在频繁周期性异常系为谣言。


    盖亚之心系统正常运行，数据波动值均在正常范围——


    “谣言？”她问，视线从消息上离开，望向了窗口那双蓝色的眼睛。


    维克多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李小婷没管他的回答，继续道：“江亦恒你来说。”


    刚才一直在维克多旁边没有作声的江亦恒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


    他没提过自己今晚会参加，也特意叮嘱了维克多别提。他只是想来看看李小婷看了这份文件后会是什么反应。


    “脚步声不对。”李小婷皱了皱眉，“别废话，什么谣言？”


    江亦恒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盖…它每年都会不定期地发生异常报错，这个事本身在研究中心不是什么秘密。”他回想了下，“大约是从年初开始，一直有传言说今年的报错异常频繁。”


    “今年？”


    “对。”江亦恒点了点头，原地踱了两步，“当时流传的说法是主数据库受到了大波贡值师的数据攻击。”江亦恒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维克多。


    维克多连忙摆手，“我们工作的标准就是做得毫无痕迹，没事去惹它干嘛。”


    江亦恒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它主数据库的安全等级很高，通过贡献分计算路径上修改一些小地方不被察觉还算容易，但直接攻击数据库，难度还是太高了。”


    见李小婷没说话，江亦恒继续：“今年最异常的就是8月它自动复评了大批单位的贡献值评分。”说完他又补充道：“这是近50年第一次发生。”


    李小婷意识到江亦恒所说的正是历史档案馆前段时间被复评为低贡献值单位的事。她摸了摸下巴，眨了眨眼，将文件翻到了下一页。


    ——经研究，“异常数据”的低贡献人员对系统确有潜在影响。为彻底杜绝谣言滋生，确保盖亚之心系统稳定运行，各文明提升所即日起，加大贡献值提升力度，针对所内低贡献人员进行排查，重点筛查入所前属“异常数据”分类人员（详见附件1）。


    如该类人员仍存在消极及抗性应对提升方案者，一经确认，上报盖亚之心系统运维中心及方舟合众国理事会审核通过，即可从根本上消除、避免其对系统数据生态的污染风险。


    2189年10月10日


    方舟合众国理事会


    李小婷眯起眼确认了末尾的印章，确实是方舟理事会的。


    再翻开下一页，便是一张详尽的人员名册。按所属文明提升所的序列排序，列着姓名、编号等详细信息。


    李小婷顺着往下查，果然在第十一列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叹了口气，摘下手环还给维克多。


    “所以你们是要告诉我，现在如果不选择出去，我很有可能就是第一批被清理的人？”


    “天地良心，我发誓，我真的是昨天第一次看到！”维克多立刻撇清关系，他左手两个手指朝天一指，做出立刻要发誓的样子。


    “发誓是右手三指。”江亦恒在一边凉凉地说，被维克多狠狠瞪了一眼。


    “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不能因为对我的偏见放弃最优方案。”江亦恒说得有点急，险些咬到舌头。


    “哦？又是最优方案？”李小婷冷笑着拖长了声调，“江亦恒，到底是最优方案还是你没时间了？来，好好说。”


    江亦恒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最终只能垂着头闭了嘴。


    李小婷隔着门禁大门白了他一眼。但是她也明白，呛江亦恒是一回事，是否考虑参与他们的计划又是另一回事。


    那个通知确实有几个地方值得注意。比如，明明报错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通知却还是表示这种说法是“谣言”。“这样做不会坐实系统确实出了问题吗？”她来回走了两步，有些怀疑起江亦恒是不是在说实话。


    “但如果我是系统的疯狂拥护者，在知道系统确实出了问题，而且引起的原因是这些人还存在提升抵抗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她想着，不安的感觉逐渐袭来，“我应该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在提升所里活着…”


    她背上冒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行，我知道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对面的两人说，转身准备离开。


    “你还没看明天的日程吧？”维克多突然叫住她。李小婷回过头，正好看到他一只手抓着那个窗口，脸使劲往前凑。


    “明天是最后一次赋能课。”他笑着说：“之后两天都是结业日的手续登记。”


    “这次轮到我说了，你可以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李小婷站在原地，保持着半侧着回头看他的动作，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这种挑衅。


    “维克多，我这个人最吃不下的就是威胁。”李小婷稍微抬高了一点音量，这不仅是说给对面的两人听，也是说给那个偷听者听，“我们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我出不去…你也会永远困死在这里。”


    她偏了偏头说：“你们或许没注意，在明细表的最后有一列补充列，你后面那位先生也位列其中。”


    维克多脸唰一下白了，他火速打开文件查看，江亦恒的名字明晃晃地落在了最后，那是个反直觉的，排在第3页纸、所有文明提升所之后的位置。他不可思议地转头去看江亦恒，发现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看着他两一连串的动作，李小婷知道之前他们提供的信息没有说谎，但同时也滋生了另外的问题。


    可以肯定的是，江亦恒的模型在他父亲离世前都是系统内的高标准模型。而这张表上却将他列为了“异常”，这说明什么？


    李小婷回过身，不再理那两人，朝房间走去。


    “理事会内部想通过这样的手段将他处理掉。”她想：“他们不想让他继续查下去。”她回忆起江亦恒当时在婚配场说的话，他是在系统内调用行动模型后失去的工作。


    “他父亲的死，跟理事会内部有关。或者…”她眯起眼，“还跟系统有关。”


    这比起那些所谓的死亡威胁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她唯一能确定的结论是，如江亦恒所说他父亲并非死于意外。


    李小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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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房门，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走进内间，将笔记本取了出来。


    她先是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画好的建筑图，让它只留下一些印子。之后取出那张被小心翼翼夹在笔记本里的卡片画，小心地抚摸着。


    “如果我答应了他这么出去，然后呢？”她自言自语：“查到他父亲死亡的真相之后呢？”


    “通知纠察队吗？”


    想到自己可能又会回到和以往一样的日常里，她忍不住的觉得自己可笑。


    “这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画。


    画上的太阳大半个都在地平面外，金黄色的阳光正柔和地铺满了画面，这是日出。


    李小婷想起了乔洁明媚的笑脸，又想起了乔洁麻木的侧脸。


    想起了孙望龙的巨变，又想起了消失的奥利维亚。


    如果这么简单就妥协，那么自己学到和坚持的又是什么。她瞟了眼那个白色的腕带，捏紧了手里的卡片画。


    “我不会这么轻易妥协的。”她轻声地对腕带说。


    次日，午饭时间。


    李小婷对江亦恒说：“我同意你的最优方案。”


    10月15日结业日


    经过两天的提升分核算、家庭单位登记及社会岗位重新分配等工作，最终确定298人可以在结业日离开。


    这几乎是一场盛大的仪式。


    整个场馆都播放着激昂的方舟合众国提升之歌。


    第三文明提升所所长站在前方的高台上进行演讲，他是个50多岁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大腹便便，红光满面，左右两侧是穿戴整齐的工作人员。而全体提升人员列队在下方站着，能完成结业的穿着来时的衣服站在前面，不能的则仍穿着标准制服排在后排，像是一片模糊的背景。


    此刻，结业人员正在以家庭单位为基准，被所长逐一授予离所表彰。


    列队前，李小婷看到了维克多悄悄把那个粉色的手环塞给了江亦恒，里面应该包含了江亦恒答应他要去做的事。


    这是一个冗长的授礼物仪式。


    “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所长清了清嗓子，“让我们有请结业的同志们踏出这道通往新生的大门！”


    前方的帷幕拉开，露出后面那十几道熟悉的安检门。


    出入第三文明提升所的大门就在它们的正前方。


    298人完成列队，开始有序进行安检扫描。这次会重新扫描带入所的随身物品，而所有文明提升所内的东西是均不可带出的。


    工作人员麻利地扫描物品，取下腕带归还个人终端，归还未能跟着主人进所的个人物品。


    李小婷动了动手腕，走进了安检门。


    这次替她检查的竟然还是她初进提升所时的工作人员，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请将个人物品取出放入扫描。”工作人员举起手，示意她将手腕伸过来。


    “现在为您取下提升所腕带。”随着咔的一声，那个和手臂贴在一起的链接口脱了下来。


    “请稍等为您取回个人终端和…”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说完，整个监控区瞬间被警报的红光覆盖，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大厅内激昂的音乐。


    “发现高危物品——发现高危物品——”系统音不停地重复着，给她做安检的工作人员走过去，翻开了那本放在扫描台上的笔记本。


    “未登记物品？”工作人员似乎显得很疑惑，他将那张卡片画从笔记本里取了出来，高高举起。


    “抓住他们。”远远地，所长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几乎是同时，江亦恒被安检之外的两名工作人员迅速反剪双臂，粗暴地压在地上，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所长走上前，整个大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看吧诸位！这就是欺骗文明的下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话音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激愤，“如果你不真正拥抱贡献！拥抱文明！即使到了最后这道门，盖亚的慧眼仍然能将你识破！”


    他带着那种恶意、计划得逞一样的笑容接着说：“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系统，今天我们又防止了有碍文明发展的人回归社会！”


    “盖亚万岁！”他振臂高呼。


    这一声呼号像一个开关，整个大厅里瞬间回荡起同样的呼喊。


    而所长，他在这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喊中朝着江亦恒走来。


    “而你我的朋友。”他轻声地、惋惜地说：“你竟然意图带着一个‘污染’回归社会，你也是重罪！”


    江亦恒疑惑地目光穿过了安检的甬道落到她身上。


    “果然。”李小婷站在原地，冷漠地扫过周围的人，那些狂热地呼喊者瞬间变成了无脸的怪物。


    江亦恒挣扎着抬起头，他看到李小婷像是洞悉一切一般站在那，她眼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平静的嘲讽。


    李小婷冷笑着偏过头望向他，随即无声地说。


    “不会放我们走的，他们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