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屹从花丛缺口钻进，轻巧从容地穿过无数杂乱的枝叶，踱到别墅正门。


    可恶的人类。


    他张大嘴巴眯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他溜进附近的小学本想在教室讲台上睡一觉，被巡逻的保安手电强光照醒驱逐。


    ……不如回来补觉。


    他刚找了处平整的地方闭上眼睛，冰凉的水珠就喷到身上。


    许屹“蹭”地立起身体，抖掉水珠，想看看是谁那么不识好歹。


    两个工人正懒洋洋浇灌着花草一边聊天。


    “林总好可怜，自从夫人走后好像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昨晚还说看到夫人回来了，找了一整晚，觉都没睡。”


    许屹心中嘀咕，有没有人可怜一下我呢请问。


    “是不是紊乱症发作出现幻觉了？”另一个人摇摇头，“我看林总还是早点找其他高契合度的Omega吧，这样下去迟早要没命的。”


    “像他这样的Alpha，只要想，契合度高的Omega也不是找不到……”


    后面的闲谈许屹没听。


    他“嗖”地窜出花丛，沿着别墅建筑面跑了一段找到排水管爬上阳台。


    刚落地，一个文件夹就“啪”地砸在阳台玻璃门上。许屹差点炸毛。


    “他昨天就在这里，去给我找出来！查监控查流水，找到他的行踪，他一定还活着！”


    里面传来林知远的怒吼。


    猫猫探出半个脑袋。


    林知远坐在办公椅上，指节抓着头发，头深深埋下，看不到神情。


    办公桌前助理一脸如履薄冰：“林总，夫人已经……”


    “住口！”林知远遽然起身，猛地挥手将桌面的文件扫落，“去找！”


    什么桌面清理大师。


    许屹挥爪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


    “是。”助理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点头鞠躬，走过来捡文件，看到阳台的黑猫，打开玻璃门小声驱赶：“乖猫猫，去别的地方。”


    林知远听到声响大步走近，看到黑猫紧皱的眉舒展了些许。


    “猫。”


    许屹：“……”谁家好人这么喊猫。


    林知远：“你先出去。”


    助理如获大赦，快步走向门口，即将踏出去时林知远又将他叫住，“让管家去买一箱最好的猫罐头。”


    许屹：为什么这人在猫面前也要装b。


    总之许屹吃上了香喷喷的罐头。


    林知远曲身半跪，看着黑猫慢条斯理舔着罐头，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背：“你是那天的小猫，你认得我吗？你是闻到我的气味来找我的吗。”


    许屹：“……”


    这人以前话有这么多吗。


    “我昨天晚上在这里看到他了，”林知远哑着嗓子，“他和以前一样，他还活着……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许屹舔罐头的舌头顿住。


    隔着层层叠叠的皮毛，他能感受到那双温热的手在轻微颤抖。


    因为我已经死了呀。


    许屹“喵呜”一声抬头。


    眼前的Alpha神情恍然，眼神飘忽，长而微卷的眼睫垂下。


    “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哥们，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戏这么多。


    背有点痒，许屹往后撤了小半步，弓起背蹭了蹭林知远的掌心。


    后者却伸出双手捧住小猫的脸。


    “你能帮我找找他在哪里吗，”林知远似乎想笑一笑，唇角扯出一个极低的弧度又凝住，呼出的气息不稳，“我会给你最好吃的罐头。”


    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许屹扭动了一下挣开他，无语地抬起爪子露出肉垫，准备揍林知远几下。


    “你要打我是吗，”Alpha像是认命般神情颓丧往地上一坐，眼圈逐渐泛红，“你打吧，我的罪是无法消弭的。”


    有病啊——


    许屹收回爪子，优雅轻盈地越过栏杆跑了。


    懒得和一个神经病计较。


    许屹从外墙爬上三楼，跳回自己的房间，钻进软乎乎的鹅绒被。


    做猫真好，不会失眠。许屹很快睡着。


    深浓的夜色笼住整个天空，闪烁的疏星也隐入黑暗。


    林知远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感觉灵魂沉沉地黏连在身上。


    他进了房间，将手机放在枕边，进卫生间洗漱。


    屏幕亮着，显示对面黑色兔子头像的人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信息。


    【已经通过所有渠道去找了，没有他的踪影】


    林知远出来，用毛巾擦干头发。


    手机振动，又一条新消息。


    【能睡就睡，睡不着就躺，什么都别想，真怕你猝死】


    他瞥了一眼将手机熄屏，也不管头发仍有些湿漉漉，放轻身体拉开被子在床上躺下。


    手背碰到了一团暖乎乎的毛球。


    他小心翼翼掀起被子。


    一只团成圆球的黑猫正在酣睡，小小的身躯随着均匀呼吸起伏。


    Alpha呼吸一滞。


    小猫身上有种令他熟悉而怀念的味道，让他感到奇异般的安心。


    关灯，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淡缈的朦胧月色。


    他轻轻地揽住小猫，将自己的身体也蜷起来，闭上眼睛。


    和之前一样，他又做了梦。


    纷乱的，灰色的，缠绕着让他如同沉溺在无边深海的梦。


    梦到那天。


    处理公司事务深夜归家，四处找了找没有看到许屹，犹豫很久删删改改发信息问许屹去哪儿了。


    回复说去山上寺庙祈愿了。


    他不敢多问什么，最后只是发了一句“注意安全”。


    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把浅薄的世界整个淹没。


    许屹没有回复他。


    也再没有回来。


    他无数、无数次地想。


    如果那天执意去接他回来的话。


    如果，那天没有去林家。


    以近乎威逼利诱的姿态要求联姻的话。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放任自己，希望能够溺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绝望里。


    一股清淡的气息轻灵地，若有似无地拥住他。


    是许屹的信息素。


    林知远睁开眼睛。


    对上小猫圆圆的、大大的瞳。


    许屹半张嘴巴，“喵”了半句。


    为什么，这个人，会恬不知耻地跑去别人房间睡在别人床上啊！


    他睡得很香，做了美美的梦，梦到还在特殊部队时完美执行了很多高难任务，被通报表扬。


    笑着笑着忽然闻到冰冰凉凉的信息素，眼前的世界裂开了，他醒了。


    发现自己又变成人了。


    还被林知远死死地揽在怀里。


    Alpha的信息素在无意识状态下毫无克制地泻出，海啸般奔涌着灌进他的身体。


    他的信息素比以前浓郁猛烈得多，刺得许屹后颈腺体隐隐作痛。


    短短一段时间，林知远的紊乱症竟严重到这种程度。


    许屹不敢动，生怕吵醒了林知远，指不定Alpha又要把他当成工具人缓解紊乱症。


    还好，他很快又变回了猫。


    月亮攀上枝头，皎洁的银色洒进。


    猫的夜视能力是人的6倍。


    许屹看清了他的神情。


    他好像困在很深的梦魇中，眉头蹙紧，浓密墨黑的睫覆落，随着稍显促急的不匀呼吸颤动。


    透明清澈的泪濡湿眼睫，顺着皮肤，慢慢流下。


    许屹费力地抬起一只爪子，收起尖利的指甲，“啪”的打在林知远脸上。


    许屹：“……”指甲控制住了，力度没控制住。


    林知远眼睫抖动，慢慢掀开，神色空茫，似乎还没从虚幻中回过神。


    软绵厚实的肉垫在脸上胡乱地擦。


    林知远伸手碰了碰，脸上潮湿黏腻。


    他有些慌乱地松开小猫，挣扎着起身，打开床边小夜灯，从床头柜旁的小冰箱中取出一袋银色铝制包装的药物。


    许屹睁大眼睛看着Alpha如同喝水一般平静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注射抑制剂。


    注射完，林知远缓缓吸气又吐气，平复呼吸靠坐在床沿。


    小猫正在舔睡得乱糟糟的毛。舔到刚才碰到脸的爪垫时收回了半截舌头，停顿了下。


    似乎是觉得有点咸。


    林知远看着小猫，极轻地笑了一笑。


    小猫耳朵一动，从床的另一侧跳过来就是两拳。


    “抱歉。”林知远不躲不闪，反而吐出这么一句，伸手从小猫竖起的耳朵撸到尾巴根。


    他从很久以前，·看到许屹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许屹像一只猫。


    跳脱的，欢快的，自由的。


    这只猫，尤其像。


    像到他刚才在睡梦中以为他回来了。


    好荒诞，好滑稽的想法。


    就算，就算许屹变成了猫。


    他真的愿意回到他身边吗。


    林知远将黑猫抱起放在腿上，指尖摩挲着猫猫的耳朵，摸一下，耳朵便动一下，可爱极了。


    许屹趴在林知远腿上舒适得喉间发出呼噜声。


    讨厌的Alpha，不过撸猫技术还不错。


    “小猫。”林知远凑近亲亲小猫的耳朵，嗓音平和低沉。


    许屹抬头准备听这人又要产出什么逆天语录。


    “咚。”


    一声巨响从玻璃门外传来。


    许屹扭头，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阳台。


    黑影将门拉开，迈进房间。


    一身沾满不明污渍的深黑作战服，周身杀气腾腾，极其强势的信息素逸散开，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许屹的瞳孔一下缩成垂直细缝。


    李跃。小队的队长，离开后他们时不时还有联系。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知远抱起小猫，起身走到门边。


    “他在哪。”


    李跃声线压得极低，声音嘶哑得像喉口糊着粗粝砂石。


    “他死了。”林知远淡声回答。


    许屹头皮发麻。这两个Alpha要是打起来。


    估计林知远会被打死。


    李跃身形一滞，下一秒已迫近，挥拳带起的劲风呼过，许屹身体一缩。


    “把他还给我！”


    林知远不闪不避，硬生生扛了一拳，摔在墙面，身体顺着墙壁滑落。他松手将小猫放在地面，一副任人践踏的颓唐样。


    “咪！”许屹大喊了一声，才想起自己是猫。


    李跃揪住林知远的领口将他提起，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下一拳又要砸下。


    许屹纵身一跳张大嘴巴露出尖齿咬在李跃扬起的拳上。


    虽然不知道林知远为什么不反击，但这样下去，林知远不死也会残。


    “滚开！”李跃用力摆手，许屹被甩飞，落在地上翻滚几圈，声调拔高怒吼了一声。


    李跃冷笑一声：“可笑，你是想养只畜生赎罪吗？”


    口鼻周边糊着血，唇色发白的Alpha挣扎了一下，竭力转头望向小猫方向，确认小猫无事后又转向李跃。


    终于开口，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念早间晨报。


    “一，不要拿小猫撒气。


    “二，他已经死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复印死亡报告给你。


    “三，他生前是林家的人，死后也会葬在林家墓园，和我合葬。”


    血从鼻腔流出，漫过他弯起一点弧度的唇角。


    林知远竟然在笑。


    许屹愣愣地看着。


    李跃抓着林知远领口的手指在抖，几乎快要抓不住，整个身体都在抖，呼吸促急，眼泪洒在林知远鲜红一片的脸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近乎失去理智，第二拳落下后他忽然直起身，凑近林知远，粗暴地将后者的身体按在墙上，语气森寒：“他的骨灰在哪里？”


    许屹看到林知远毫无生气的脸上，现出了一层深深的悲戚。


    Alpha指节慢慢蜷起，笑了笑。


    李跃如同自语般喃喃道：“许屹之前说过，如果死了就把他的骨灰撒进海里。就去海边，撒进海里。”


    说完他盯着林知远的脸，像是明白了什么，松开手，转身跳下阳台。


    楼下传来落地沉重的响声。


    房门被打开，灯亮了。


    许屹瞳孔蓦然缩起。


    林知远踉跄起身，推开赶到的管家和拿着防暴器具的守卫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


    小猫跟着跑出去，一路跟着林知远下了楼，狂奔进书房。


    书房的灯是打开的。


    李跃正站在书柜前面无表情，动作粗鲁地翻动里面的东西，对进来的林知远视若不见。


    管家和守卫也紧随在后涌进来，将防暴钢叉对准李跃。


    李跃扫了一眼那些冷硬的制具，似笑非笑，将手中的木盒随意扔到一边。里面的文件资料撒了一地。


    他布满血丝的眼盯着林知远：“我最后问一次，在哪里？”


    许屹感觉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看着两个Alpha在面前抢自己的骨灰，真的挺诡异的。


    那边林知远沉默两秒。


    打了个手势。


    管家和一众守卫上前对李跃发起进攻。


    林知远弯身打开一旁柜子，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保险柜。


    他快速按下指纹解锁，打开保险柜门。


    保险柜中央摆放着一个黑色方形，骨灰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猫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到底，谁，会把别人的骨灰锁在保险柜里啊！


    林知远端出骨灰盒，抱在怀里。


    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