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管家

作品:《假装是权臣白月光替身

    寿安堂内,檀香袅袅,紫檀木雕花座屏前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程老夫人端坐着,手中缓缓拨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堂内寂静无声,只有那佛珠相碰的细微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地上冰凉的金砖映出程映鸯跪得笔直的身影,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更显得脸色苍白,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度。


    “祖母,”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打破了满室沉寂,“孙女怕二妹三妹冲撞祖先,起了争执,更连累家族声誉。无论缘由为何,孙女作为长姐难辞其咎,请祖母责罚。”


    她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


    站在一旁的何氏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如常。


    程澜燕和程芳莺则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手停了,她垂眼看着伏在地上的长孙女,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里情绪复杂。


    这孩子,回府不过数日,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审慎,她一直看在眼里。


    没有自小养在身边的骄纵,反而因那段波折,格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家,言行举止,不敢有半分差池。


    此刻主动请罚,是将家族的颜面和规矩,看得比自身重。


    良久,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好孩子,起来吧。”


    她微微倾身,亲自伸手虚扶了一下:“此事原委,祖母心中有数,错不在你,你受委屈了,这般懂事,倒叫祖母心疼。”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扇在了何氏母女脸上,何氏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程澜燕忍不住开口:“祖母,她……”


    “住口!”老夫人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小几,几上的青花瓷盏震得一声脆响。


    她目光如电,扫过程澜燕和程芳莺,那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言行无状,竟敢在祠堂喧哗!家中出此大事,你们非但无丝毫警醒,反而任性妄为,程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老夫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显是动了真怒。


    寿安堂内的气压骤然降低,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她沉声道:“澜燕芳莺,罚跪祠堂十日,每日只送白粥,静思己过!抄写《女戒》百遍!若有一字潦草,一遍不敬,加倍重罚!”


    她转向身边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嬷嬷,“李嬷嬷,你亲自去看着,防着有人偷梁换柱!”


    “是,老夫人。”李嬷嬷躬身应下,那姿态便代表了绝无转圜的余地。


    程澜燕和程芳莺吓得瘫软在地,还想求饶,却被李嬷嬷一个眼神制止,由粗使婆子半扶半拖地带了出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程淮,此刻心中亦是波涛翻涌,他的目光落在缓缓起身、垂首恭立的程映鸯身上。


    这个女儿,他曾经觉得陌生又疏远,甚至因她自幼不在身边而有些隔阂。


    上次争抢飞鸿阁,女儿拿嫡庶有别,言官更应约束自身来劝解他,他还动了怒。


    可反观女儿自从接回府中,谨言慎行,处处以家族为重,虽去偷偷看望武威都督,但是那也是老太太安排的,趁此机会也扯出了府中的奸细,不然这些奸细以后还不知道闯出什么祸。


    长女经历了武威都督府的惊吓,她非但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更加约束自己。


    方才她主动请罪,以及之前她于细微处察觉端倪的敏锐,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中串联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长女心思缜密行事规矩,简直像是另一个右都御史!


    那位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闻名的言官,在朝堂与自己针锋相对,长女就像一面镜子,时刻映照着府中的一言一行。


    有她在,似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无所遁形,这家里才能真正做到规矩森严,不出大错。


    想到这里,程淮心中因奸细一事而起的阴霾,竟散去了些许,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宽慰。


    程家终究还是有个明白人,有个能撑得起规矩和脸面的女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母亲,”程淮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家中经此一事,儿子觉得,映鸯这孩子,沉稳懂事,明理知义,规矩更是丝毫不差,至于何氏……”


    他目光转向脸色已然煞白的妻子,眼神骤然变冷,“她管家多年,竟让府中混入此等包藏祸心之人而毫无察觉,实在失职!连两个孩子也管教无方,竟纵得她们敢大闹祠堂,不成体统!儿子对她,甚是失望。”


    “老爷!”何氏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她掌管中馈多年,何曾受过如此当众的指责,还是来自自己的丈夫!


    那些奸细可都是外院的,她的手又伸不到外院去,程淮这是往她头上泼脏水,万一审出来什么事,她就是推出来的替罪羊。


    程淮却不看她,继续对老夫人,也是对着满屋子的人宣布:“从今日起,让映鸯协助何氏理家,家中大小事务,映鸯皆可过问,也该让孩子历练历练,学学如何持家,如何立规矩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寿安堂,协助理家,这分明是分权!


    程映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迅速垂下,恭顺地应道:“女儿谨遵父亲之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亲祖母厚望。”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老夫人看着这一幕,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拨动起佛珠。


    她对程淮的决定,显然是赞同的,何氏这些年,心思确实有些浮了,管家也难免有疏漏之处,甚至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如今更是酿出大祸,让更加谨慎更重规矩的映鸯来帮着约束整顿,正合她意,顺便也敲打敲打何氏,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


    这个长孙女的归来,或许真是程家之福。


    她浑浊却锐利的眼中,流露出对程映鸯的认可与期许。


    “既如此,便按淮儿说的办吧。”老夫人一锤定音。


    何氏僵在原地,看着面容冷峻的丈夫,看着神色淡然却仿佛已赢得一切的程映鸯,看着满堂仆妇那各异的神色,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体面和权力,在这一刻,被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刚刚归来的“嫡长女”,联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寿安堂那威严压抑的气氛,此刻尽数化作无形的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程家的规矩,第一次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恐惧,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怪不得昭明县主不要呢。


    护国公府邸,坐落于皇城以西,与周遭雕梁画栋的府宅相比,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冷硬气息。朱漆大门高阔,门钉如星,两侧矗立的石狮子并非寻常的憨厚模样,而是龇牙怒目,带着沙场征战磨砺出的霸气。


    府内不见寻常公侯之家常见的曲径通幽、亭台水榭,视野极为开阔,青石板铺就的演武场占了前院大半,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寒光凛冽,一角还立着几个磨损严重的箭靶。


    院内树木多是苍劲古松,四季常青,却添不了几分柔色,反在风中发出沉肃的涛声。


    后院专辟的兽栏旁,护国公傅承越正斜倚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宽大太师椅上。


    他身姿挺拔,即便是在这放松的时刻,脊梁也不曾完全松懈下来。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目光沉静地落在栏中那只正在撕扯着猎物的金豹身上。


    那豹子通体毛发金黄,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流溢着炫目的光泽,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琥珀色的竖瞳偶尔抬起,与傅承越对视时,竟奇异地收敛了几分野性,带上一丝驯顺。


    这是来自西境雪山的异兽,凶猛无比,却被傅承越驯得服服帖帖,如同他麾下那支令行禁止的铁军。


    茂春快步穿过演武场,来到近前,低声禀报了程府寿安堂内刚刚发生的一切。


    程映鸯如何主动请罚,老夫人如何宽慰并重罚了程澜燕姐妹,程淮如何当众斥责何氏并让程映鸯协理家务,事无巨细,清晰明了。


    傅承越听着,敲击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依旧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淡定,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流光。


    “哦?”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因祸得福了。”


    这程家大小姐竟敢在风波未定之时,偷偷前往武威都督府探望,那份胆量已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如今看来,不仅有胆,更有谋。


    她精准地把握住了时机,利用自身的“委屈”和对手的“错处”,全身而退,更一举在程家那潭深水里,撬开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天地,拿到了实实在在的权柄。


    “国公爷,这程家大小姐,心机未免太深沉了些!”茂春忍不住皱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偷偷去看望武威都督是险招,主动请罚是作态,引得程大人和老夫人怜惜,顺势扳倒嫡母,夺了管家权,这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简直可怕!还好咱们府里清净,没有这些年轻女眷,不然天天处理这一脑门子官司,钩心斗角,岂不累煞人?”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一直安静侍立在另一侧的星雀,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想法与茂春截然不同,他看向傅承越,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话不能这么说,属下倒觉得,程家这位大小姐,是敢作敢当聪明机智,程家内宅若不是那何氏管家不力,何至于混入奸细?程家两位小姐被罚,更是当家主母纵容的下场,程大小姐此举,看似争夺,实则是拨乱反正,重整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空旷冷硬的国公府,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晰:“咱们国公府,难道就真不需要一位这样的女主人吗?”


    外头大事有国公爷运筹帷幄,可府内偌大产业,人情往来,仆役管理,若有一位聪慧能干行事有度的主母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分明,不知能替国公爷省下多少心力,让国公爷能更专注于朝堂。


    “星雀!你这是什么歪理!”茂春立刻瞪圆了眼睛,“娶妻求淑女,自当温良娴静,打理内务固然要紧,但似程映鸯这般工于心计手段凌厉的女子,若迎进门,只怕这府里再无宁日!她今日能算计嫡母姐妹,他日未必不会...”


    “未必不会什么?”星雀反驳,“茂春你这是偏见!程大小姐那是自保,是立威,是整顿家风!难道要像那等所谓‘温良’女子,遇事只会哭泣退缩,任由小人作祟,家宅不宁,那才叫好?”


    国公爷需要的是能并肩而立的伴侣,可不是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花!


    “你懂什么!内宅安宁才是福气!”


    “是无能才只求表面安宁!真正的福气是内外皆稳!”


    “星雀!你休要胡搅蛮缠!”


    “茂春!是你固执己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当着傅承越的面争执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高。


    空旷的院落里,回荡着两人激烈的辩论声,反倒给这过于沉静的府邸添了几分“热闹”。


    傅承越始终没有出声制止,他神色依旧淡定,甚至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兽栏中的金豹,看着它优雅而危险地舔舐着爪牙,茂春和星雀的争吵,似乎并未入他的耳,又似乎字句都听在了心里。


    有趣。


    这个词悄然跃上傅承越的心头。


    他见过的贵女太多了,或娇柔,或端庄,或矜持,或活泼,但像程映鸯这样,带着一身从边缘挣扎回来的韧劲,在绝对的劣势中找到破局之点,并且敢于付诸行动的,实属独一份。


    她不像那些养在精致笼中的金丝雀,倒更像猛兽。


    他目光再次落回那头金豹身上。


    “好了。”


    就在茂春和星雀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挽袖子动手时,傅承越终于淡淡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两人噤声,垂首而立。


    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金豹满足的呼噜声和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傅承越缓缓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投下的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看那两个兀自不服气的亲随,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向了程府的方向,又仿佛只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此事,本座心中有数。”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迈步朝书房走去,衣袂在风中拂动,带起一丝冷冽的气息。


    茂春和星雀对视一眼,那位程家大小姐程映鸯,是真的入了他们主君的眼了?


    星雀暗暗握了握拳,觉得自己争取的方向没错,茂春则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他们这清净了多年的国公府,恐怕就要不太平了。


    星雀:oh,yeah !oh,yea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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