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03

作品:《他的圈套

    男人已经脱掉了那件被陆跃明抓过的黑色西装外套,解开了深灰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形状明显、冷白到有些刺眼的锁骨,随意地背靠黑色皮质座椅。


    掀眸扫过一圈,招呼也挨个打过去,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漫不经心。


    林砚莫名想到车里陆跃明对他的评价:冷血怪物。


    人齐席开,服务员站在兄弟中间陆续上菜。


    她抿了口冷凉的柠檬水,余光瞥见陆跃明还想说些什么,被苏曼使眼色按住,人高马大的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毫无痕迹地,她收回视线。


    “菜齐了,请各位慢用。”


    服务员离开时关上包厢的门。


    苏曼扬笑招呼大家边吃边聊,主角本是她和陆跃明,最初的话题却落在了陆京则身上。


    林秉山开口劝他,“京则,既然回来了,以后干脆就把环晟转回陵城发展,国内机会不比国外少。”


    他看着这孩子长大,除了性子冷了点,学业事业哪哪都满意,只是没有一家人的缘分。


    “林叔说得是。”


    林秉山欣慰,“弟弟都在议亲了,婚姻大事,你也得抓点紧,现在有女朋友吗?”


    “还没,”陆京则停顿,“不过有喜欢的女生,只可惜我回国太晚,女方家里已经在给她张罗婚事了。”


    林砚静心,咬断清脆芦笋。


    羽睫微垂,视线盯着洁白瓷碗。


    讨论还在继续。


    林秉山发挥在商场的杀伐决断,毫不避讳地说:“小事一桩,别说没结婚,就算正在办婚礼,抢过来就成。”


    “你要是不好意思,林叔帮你一把……”


    “多谢林叔关心,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无法强求。”


    陆京则喝水润嗓,不愿意多聊。


    林秉山知道时代不同,现在年轻人都讲究你情我愿,话题又调转到一声不吭的自家女儿身上,“林砚,你初来乍到,给陆家长辈们敬杯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林砚点头说是,端起酒杯先敬了陆齐盛,而后是苏曼,视线落到身侧男人的空酒杯里,既然敬长辈,他是陆跃明的哥哥,自然也算。


    她拎起酒瓶,倾身准备添酒。


    陆京则伸手挡住,不冷不淡地拒绝,“抱歉,我不饮酒。”


    他掀眸看她,看这个从学妹即将变成弟妹的她,喉结微动。


    林砚分神,视线落在男人的手上。


    手指骨节根根分明,手背青筋若隐若现,指甲前端圆润整齐,是双会定期保养的手。


    她站在原地,看着这只左手没动,无声倔强,仿佛非敬不可。


    当年陆齐盛和苏曼酒后搞到一起圈子里人尽皆知,林秉山打圆场,“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喝酒,你变通变通,以茶代酒敬你京则哥一杯,心意到了就成。”


    这话说的妥帖,但有人听着不乐意。


    陆跃明蠢蠢欲动,又不知道该怎么当着父亲的面开口替她拒绝,憋闷地吃了口刚上来的麻婆豆腐,舌头差点烫掉。


    酒瓶换茶壶。


    男人依旧拒绝,“林叔说得对,心意到了就成,我最近睡眠不佳,这杯茶,以后有机会再喝。”


    正在喝冰水的陆跃明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冷哼,算你识相。


    话已到此,无人再勉强。


    林砚坐回座位。


    陆齐盛看了苏曼一眼,后者立刻从包里掏出个紫檀木盒,笑意盈盈地走到林砚身侧。


    打开,里面躺着只翡翠手镯,灯光照耀下,翠绿纹理像水般自然灵动,纵然林砚以前没接触过翡翠,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来,砚砚,”苏曼拿起手镯往她手腕上套,“这是叔叔阿姨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快带上试试。”


    “苏姨,”林砚手下意识往外缩,“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曼嗔怪,“这孩子,怎么这么见怪。”


    林秉山在一旁搭腔,让她收下。


    林砚不知如何拒绝,眼神下意识向在场最熟悉的人求援,男人的视线却落在打开的紫檀木盒上,倒是陆跃明自认为接收到了未婚妻的求助,张了嘴,“妈,现在年轻人谁还喜欢戴翡翠这种老古董啊……”


    “她不喜欢,你别为难人家,”他自以为很帅地说:“我明天带她去Cartier转转,让她自己挑。”


    苏曼:“……”


    她这个傻儿子,这是戴不戴的问题吗,苏曼有些失望地问,“砚砚,真不喜欢吗?”


    其实林砚很喜欢,倒不是单纯的喜欢这只翡翠手镯,她喜欢一切见证历史变迁的物件。传承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也与她现在的工作息息相关。


    她没打算说谎,但今晚的相处让她看清陆跃明并不可靠,而这个手镯一旦带上,两家口头上的承诺就会变成沉甸甸的枷锁,再想退婚怕会更难。


    林砚心底隐隐抗拒这样的强迫。


    她尝试开口,“苏姨,我不是不喜欢……”


    一直沉默的陆京则打断她没说完的话,“既然喜欢,那就带上吧。”


    林砚愣住。


    他还不如不要说话。


    “哎呀,这就对了嘛,”就在她没反应过来的这一秒,苏曼攥住她的五指往前一推,手镯摇晃着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冰凉触感瞬间蔓延至小臂,“既然喜欢就别拒绝,Cartier也让跃明带你去买。”


    苏曼对这个乖乖的儿媳妇越看越满意,“哎呀,你皮肤白,这个手镯和你真配。”


    林砚骑虎难下,无奈地瞥了眼推波助澜的男人。而后者,不急不徐地放下玻璃杯,眼神扫向她腕间手镯,疑惑地‘嘶’了声。


    在场的人视线本就聚集此处,闻言都被这不大不小的疑惑吸引。


    林秉山好奇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陆京则皱眉走到她和苏曼中间,“这个手镯看着很眼熟。”


    苏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我母亲的陪嫁。”


    苏曼慌神否认,“不是,你看错了。”


    林秉山帮腔表示应该不会。


    陆京则视线扫过手镯又扫向强装镇定的女人,平淡无波澜,“苏姨这么肯定,那是我看错了。”


    苏曼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重新归位。


    在场唯有陆齐盛脸色冷了几分。


    陆京则转身,正欲坐下,又突然开口,“祖父疼爱母亲,特意请工匠在手镯刻有她名字缩写,烦请学妹帮忙看看手镯内侧,是否刻有LY样式的字母。”


    这句学妹,叫的是她。


    她静观全场,未知全貌,也能窥探一角。


    没有犹豫,林砚抬手仔细转圈查看,转到最后,手镯内侧果然露出两个小小的字母,LY。


    她看向主座脸色不愉的陆齐盛,“陆叔叔,有的。”


    陆京则黑眸微不可察的闪过亮光。


    苏曼站在原地疯狂思考说辞。陆跃明傻眼,他妈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


    家务事,顾念陆齐盛的面子,林秉山没再搭腔,假装喝茶竖起耳朵偷听。


    陆京则看向陆齐盛,语气冷淡但并无责怪,“爸,这是怎么回事?”


    陆齐盛瞪了妻子一眼,他当然知道柳瑛的陪嫁此刻都应该被清点后放在儿子的住处,至于为什么还有遗漏,必然是经手人故意为之。


    但此刻显然不是算账的时候,他脸色不变,“应该是你苏姨清点漏了,我让她回去重新整理。”


    陆京则没意见。


    陆齐盛看向林砚,“小砚,按说送出去的礼物不该收回,但京则母亲已经去世,陪嫁处置权早已转给他,况且苏曼是跃明的母亲,你带这个也不合适……”年过半百的他拉下老脸,“这样吧,你先取下来,结婚时陆叔叔补你个更贵的。”


    林砚脑海里陆家家庭关系愈发清晰,陆齐盛与苏曼再婚生下陆跃明,而陆京则的母亲,早已去世,嫁妆还被苏曼暗地里动手脚。


    表面看陆京则不争不抢,一家人和和气气,实际可能并没有这么和谐。


    陆齐盛这么说,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霸占着手镯不放,连忙点头答应,握住圆环往外拽。


    只是带上去容易取下难。


    林砚使了劲往外脱,尝试了三次也无果,她也担心太过暴力会让手镯受损,干脆说道:“我明天去专门的饰品店请人帮忙取下来。”


    “行啊,我陪你去,”陆跃明搭腔,“顺便带你去Cartier转转。”


    苏曼:“……”


    这一定不是她生的,肯定也在医院抱错了,她得查查看。


    “拿不下来就戴着,”陆京则淡淡地扫了一眼有些发红的虎口部位,“也许是缘分,不用勉强。”


    闻言,陆齐盛讶异地看了眼云淡风轻的大儿子,印象中,只要和柳瑛有关的事,他一向不好说话。


    “这像什么话,手镯肯定是要取下来的,”陆齐盛交代顶着满头黄毛的小儿子,“你明天请假陪她去,顺便把头发给我染回来,一天天的,要结婚了还没个正形。”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都围绕林砚和陆跃明的婚事讨论。


    苏曼和林秉山看起来最积极,陆跃明么,一切都听母亲的只是点头说好,忙着看手机没有半分主见。至于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林砚不禁想,如果她在餐桌上主动提出退婚,那林秉山一定会想办法圆回去,况且她感受到的这些不适,在他们眼里也许压根不值一提。


    她看着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只觉胸口发闷,借口去洗手间到窗边透气。


    暮公馆装修复古,走廊里灯光并不算亮,只有暖黄的壁灯萦绕着整个空间。


    蓦地,她听到有人在楼梯间拉扯,紧接着,是踩在地毯上的沉闷跑步声,林砚转头看,是在前厅推酒水车的服务员,挣脱了同事的手,往她这边跑来。


    来这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暮公馆各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都极好,走廊里闹出点动静,也没有人发现。


    一米八的男人直直向她冲来,她下意识想躲,无奈身后就是窗户,林砚避无可避,果断掏出手机。


    翻开通讯录时,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思考间,服务员跑到她跟前一米处停了下来,眼睛红肿倒像是哭过的样子。


    “你们做人怎么能这样,一面假清高替我赔钱,一面又让经理辞退我,”服务员抽抽噎噎,越说越气,“有钱了不起啊!姓陆的了不起啊!明明是你非要撞上来的,最后买单的却是我这个倒霉蛋,我只是个临时工,既要上学,又要养奶奶,家里还要还债,还没找到女朋友,我我我,我容易么我,你们个个都欺负我……”


    林砚听明白了他突如其来的发泄。


    她总结关键信息,“你是说,姓陆的让经理辞退你?”


    “对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林砚有些混乱,“今天来暮公馆就餐的陆姓客人很多,你说的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服务员不抽噎了,“就那个啊,那个把你甩到酒水车上不管你,只想打架的那个人啊!”


    林砚沉默了。


    本以为陆跃明只是不靠谱,没想到居然如此不食肉糜,如果是陆京则呢,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到底管不管啊,”发泄过后,男人彻底冷静下来,看她不说话,嫌弃地看了眼她的穿着,“算了,看样子陆少也不舍得为你花钱,我也不为难你了,大不了再找两份兼职,你走吧。”


    林砚没有因为对方这句话生气,她在思考要不要试探地给陆京则发个消息,让他出来,用那个曾经偶然加上的微信号。


    正犹豫,她看见男人走出包厢,径直朝卫生间的方向走来。


    整个走廊突然安静下来,她眼也不眨地看着陆京则,男人的冷漠气质因周身萦绕着暖黄灯光而变得柔软,一如曾经那个夜晚。


    林砚听到心底有声音在叫嚣——找他帮忙,快找他帮忙,他会帮你的,你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


    另一个声音冷漠地说,他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不可能答应你的,你这么做,是把他架在不孝的火堆上烤。


    “喂,喂!”服务员在她眼前摆摆手,见她毫无反应,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上她的肩膀,“识人不清啊。”


    下一秒,他的手被身后走过来的男人一把挪开。


    “找她什么事?”


    陆京则不动声色地侧着身体隔在两人之间。


    眼见来了个能在经理面前说得上话的,服务员添油加醋地把刚刚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我知道了,”陆京则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和对面简单说明情况,“你和他说。”


    接着,服务员从外放的话筒里听到了自家老板的声音,“你明天正常上班就行,有问题让今天的值班经理来找我。对了,陆……”


    服务员眼里发光,刚想谄媚两句,就见面前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他那可怜的话痨老板,话才讲到一半。


    事情完美解决,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在她看来难于登青天的事情,他轻易解决。


    陆京则,七年不见,你还是没变——


    既会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会善心大发地偶尔伸出援手。


    她摩挲着腕间冰凉的翡翠手镯,心底那股想法愈发强烈,狭窄空间寂静无人,她带着冲动突兀出声,“陆京则,你想和我结婚吗?”